林晚秋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她眼角的皺紋都暖融融的。這口老灶台是老周當年幫忙砌的，磚縫裡還嵌著幾粒槐樹種，如今竟在灶角長出了叢細苗，葉片也是五角星的形狀。她看著火苗舔過鍋底，忽然覺得老周眼裡的光，就藏在這跳動的火焰裡，滅了又燃，比任何時候都亮。
王大爺戴著老花鏡，正在給“星星槐圃”的樹苗緊支架。他手裡的扳手是老周留下的，木柄磨得發亮，上麵刻著深淺不一的痕，是多年擰螺絲磨出的印記。“老周說扳手要貼著螺絲擰，才不會滑，”他邊緊螺絲邊念叨，“過日子也一樣，得貼著心走，才擰得牢。”陽光透過樹葉落在扳手上，金屬的反光裡，仿佛能看見老周蹲在樹下的影子，正對著王大爺點頭。
女兒帶著孩子們做“螺絲糖”，是用麥芽糖捏成螺絲的形狀，外麵裹著層槐花粉。“周太爺爺的螺絲是甜的，”小姑娘舉著糖給樹樁看，“這樣他擰螺絲的時候，就能嘗到甜了。”孩子們把糖掛在樹苗的支架上，風一吹，糖紙嘩啦啦響，像無數顆小螺絲在唱歌。林晚秋看著那些晃動的糖，忽然想起老周修完東西，總往女兒兜裡塞顆糖，說“乾活要用力，吃糖要用心”。
賣槐花醬的小夫妻給醬罐換了新蓋子，是用老周鋪子裡的舊木板做的，上麵裝了個黃銅搭扣，扣眼處擰著顆小螺絲。“這樣醬才不會漏，”男人笑著演示，“就像老周說的，好蓋子要護著裡麵的甜，不能讓風偷走。”有個顧客買醬時，盯著搭扣看了半天，說自己父親也總這樣修東西，“把牽掛都擰進了不起眼的地方”。
博物館舉辦“螺絲與時光”特展，老周的工具箱成了鎮館之寶。箱子裡的螺絲刀、扳手、螺絲盒擺得整整齊齊，最底層壓著張紙條，是女兒最近才發現的，上麵寫著：“囡囡，螺絲鬆了要緊，人心鬆了要暖。”參觀者們對著紙條拍照，有個老太太抹著淚說：“我家老頭子也這樣，話都藏在工具裡，現在看見這些，就像他還在身邊。”
暴雨天，巷口的老石板又鬆了，這次是女兒的女兒帶著小朋友們去修。他們學著大人的樣子，用小鏟子把泥土填進縫隙，再往裡麵塞顆槐樹種，說“讓根幫忙擰牢石板”。林晚秋撐著傘站在旁邊看，發現孩子們填的泥土裡，混著些碎糖渣——是他們偷偷放的“甜水泥”，說這樣石板會更結實。
除夕夜的餃子餡裡，除了槐花粉，還多了樣東西——女兒把老周的那顆黃銅螺絲洗乾淨，用布包著放進餡裡，說“讓周爺爺也嘗嘗團圓的味道”。煮好的餃子撈出來，那顆螺絲裹在麵皮裡，像個沉甸甸的秘密。王大爺摸著餃子笑：“老周這是把自己包進年裡了，這樣日子就永遠散不了。”
林晚秋咬開餃子，甜味漫開時，果然摸到了那顆螺絲，冰涼的金屬裹著滾燙的餡，像老周沉默的愛，外冷裡熱。窗外的槐樹上，燈籠的光映著支架上的螺絲，亮得像星星。她忽然明白，老周眼裡的光從未滅過，它落在滿巷的槐花裡，讓甜有了根；落在擰得恰到好處的螺絲上，讓日子有了骨；落在代代相傳的牽掛裡，讓愛有了魂。
風穿過巷口，帶著槐花的香和螺絲的韌，像老周站在時光裡，依然沒說太多話，但每個被他護過的日子，都在替他開口——說這擰得牢牢的歲月，真好。灶膛裡的火苗漸漸小了，但林晚秋知道，有些光，滅不了，隻會借著新的火焰，亮得更久、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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