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在晨光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的手正懸在操作台上,指尖離屏幕上那個跳動的11c脈衝隻有幾毫米。小林趴在桌角睡得正沉,口水在筆記本上洇出淺藍的雲團,她昨晚標在圖上的溫度曲線,像條纏繞著星星的藤蔓——3c的根基上,0.7c、15c、23.5c的枝丫正朝著同一個方向生長。
主控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食堂師傅端著蒸籠走進來,白霧在冷空氣中撞出細碎的水珠:“李工,今早熬了薑茶,挪威來的老楊說要配著吃。”他把碗放在小林手邊,目光落在屏幕上時笑了,“這圖案像極了後山的鬆果,去年雪壓斷枝椏的時候,我就看著它們在雪地裡冒新芽。”
老楊拄著拐杖跟進來,羊皮襖上還沾著霜。這位七十歲的挪威天文學家非要跟著團隊守夜,說要親眼看看“勇氣波段”的新變化。他指著11c的脈衝說:“這是我孫女的體溫,她出生那天,我們的射電陣列剛好捕捉到蟹狀星雲的伽馬暴,當時記錄儀顯示的環境溫度,也是11c。”老人從懷裡掏出張泛黃的照片,嬰兒的小手正攥著根天線模型,背景裡的觀測站被極光染成淡綠色。
突然,全球數據鏈傳來陣急促的蜂鳴。所有觀測站的信號都出現了相同的波動:11c的脈衝開始分裂,像顆正在發芽的種子,分出0.3c和22.7c兩條支線。小林瞬間清醒,指尖在鍵盤上翻飛:“0.3c是冥王星的表麵溫度!22.7c是人體舒適溫度的上限!”她調出十年前的深空探測日誌,宇航員出艙行走時,艙外航天服的溫控係統顯示的,正是這兩個數值。
李硯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時間戳上。信號分裂的瞬間,恰好是北京時間八點整——女兒的學校正在舉行升旗儀式。他仿佛能看見操場上的場景:孩子們舉著小紅旗站在寒風裡,哈出的白氣與國旗的紅綢子糾纏,而朵朵書包上的反光條,正把陽光折射成細碎的光斑,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老楊突然從背包裡掏出個銅製指南針,表盤上的刻度早已被磨平。“1975年,我第一次參加射電觀測時,導師給我的。”他轉動指南針,指針卻始終指著觀測站的方向,“後來才知道,裡麵藏著塊永久磁鐵,是用第一顆人造衛星的殘骸做的。”老人的手指劃過表盤上的凹痕,“每次遇到觀測失敗,導師就會讓我看這個——方向錯了沒關係,隻要還在轉,總會再對上星軌。”
正午的陽光斜斜切進主控室,在地上拚出塊菱形的光斑。李硯盯著屏幕上交織的溫度曲線,突然想起父親的工具箱。老林總愛在扳手柄上纏彩色膠帶,紅的代表擰水管,藍的對應修天線,而那圈黃色膠帶,卻纏在最小號的螺絲刀上。直到某天發現父親用它給鄰居家的孩子修玩具車,才明白那些顏色標記裡,藏著比工作更重要的刻度。
“李老師!快看智利的實時畫麵!”小林把平板推到他麵前。安第斯山脈的觀測站裡,一群穿著校服的孩子正圍著饋源艙,每個人手裡都舉著寫有溫度的紙牌:5c是雪山的溫度,36c是發燒時的體溫,42c是媽媽烤餅乾時的烤箱溫度……他們把紙牌貼在天線上,像給星星係上了五彩的腰帶。
信號在此時發生了更奇妙的變化。所有分裂的脈衝突然開始共振,3c的基準線像被撥動的琴弦,發出肉眼可見的波紋。李硯調出頻譜分析圖,那些重疊的頻率竟組成了段旋律——是《小星星》的前兩句,隻是每個音符都對應著不同的溫度,像孩子們用不同音高的嗓音合唱。
老楊突然紅了眼眶:“1989年,我們在超新星遺跡裡發現了相同的聲波特征,當時以為是天體演化的巧合。”他掏出個舊錄音筆,按下播放鍵的瞬間,沙沙的雜音裡,竟傳出年輕的笑聲,“原來那天是團隊裡的姑娘結婚,我們把婚禮進行曲混進了觀測信號裡,想看看宇宙會不會給我們回音。”
暮色降臨時,李硯收到女兒發來的視頻。朵朵舉著自製的“射電望遠鏡”——卷紙筒粘著手電筒,正對著夜空搖晃:“爸爸,老師說光跑得比聲音快,所以我讓手電筒先出發,告訴你我們今天學了新兒歌。”視頻最後,全班同學對著鏡頭齊聲唱《小星星》,窗外的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無數根指向天空的天線。
主控室的屏幕上,溫度曲線仍在生長。3c的根基越來越粗壯,而那些從不同刻度延伸出的枝丫,正慢慢織成張網,把所有跳動的脈衝都攬在懷裡。李硯想起老楊說的話:“宇宙裡的溫度從來不是冰冷的數字,是某個生命舉起火把時,在黑暗裡留下的坐標。”
遠處的射電望遠鏡還在轉動,饋源艙反射的霞光在雪原上流動,像根被無數雙手傳遞的接力棒。李硯端起溫熱的薑茶,看著那些帶著溫度的信號穿過星係,突然明白所謂“勇氣頻率”,不過是無數生命在各自的刻度上,同時說出的那句:“我在這裡,我正向前。”
夜色漸濃,主控室的燈光與天上的星光連成片。屏幕上的波形圖裡,新的脈衝正從3c的基準線上冒出來,像顆剛破土的種子,帶著屬於自己的溫度,朝著更深的宇宙,繼續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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