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的雨絲斜斜切進窗欞時,林小滿正在整理外婆的樟木箱。箱底壓著個褪色的藍布包,解開三層繩結,掉出一遝泛黃的信,信封上的字跡清雋,收信人是“婉卿吾妻”。
這不是外公的筆跡。
外婆去世三年,林小滿還是第一次發現這些信。最上麵那封寫著1957年春,信紙邊緣蜷曲如枯葉,墨跡卻依舊清晰:“滬上梅雨季,不知故裡是否也多雨?你種的梔子該要開花了,記得彆讓阿元貪玩折了枝。”
阿元是外公的小名。林小滿捏著信紙的指尖微微發顫,窗外的雨突然變急,敲得玻璃劈啪作響。
她想起外婆晚年總坐在藤椅上發呆,陽光落在她銀白的發間,像落了層雪。有次林小滿問起年輕時的事,外婆望著牆上外公的遺像笑:“你外公啊,年輕時木得很,第一次約會還帶著他那本《拖拉機維修手冊》。”
可信裡的人會記得梔子花開,會叮囑彆折花枝,細膩得像江南的春水。
第三十七封信裡夾著半片乾枯的梔子花。信裡說:“婉卿,我被派去西北支援建設,此去山高水遠,不知歸期。你若遇見良人,不必等我。”末尾的字跡洇了團墨,像滴未落的淚。
林小滿突然想起外公的履曆——1958年才從部隊轉業到地方,而外婆1957年深秋就嫁了外公。
雨停時,她拿著信去找老街口修鐘表的陳爺爺。陳爺爺是看著外婆長大的,眯眼瞅了瞅信封:“這是蘇先生的字吧?當年住在巷尾的教書先生,溫文爾雅的,可惜啊……”
“可惜什麼?”
“可惜走得早。”陳爺爺往茶杯裡續著熱水,“1959年冬天,聽說在西北工地上沒了。那時候你外婆抱著剛滿周歲的你媽,在巷口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眼睛就腫得像桃子。”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沉。她翻開最後一封信,日期是1959年冬,信紙薄得幾乎透明:“婉卿,西北的雪下得比棉絮還厚,我夢見你在梔子花叢裡笑。若有來生……”後麵的字被蟲蛀了,隻剩幾個模糊的筆畫。
原來外婆說的“木得很”的外公,不是不懂浪漫。林小滿記得小時候,外公總在院子裡種滿梔子花,每年花開時,他會摘下最大的一朵彆在外婆發間。有次她撞見外公偷偷對著外婆的背影笑,那笑容裡的溫柔,和信裡的字跡如出一轍。
整理外婆遺物時,林小滿在樟木箱最深處找到個鐵皮盒。裡麵除了外公的軍功章,還有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穿軍裝的外公站在中間,左邊是戴眼鏡的斯文男人,右邊是紮麻花辮的外婆,三人笑得眉眼彎彎。照片背麵有行小字:1956年夏,與蘇兄、婉卿攝於梔子花叢。
鐵皮盒底層壓著張字條,是外公的筆跡:“蘇兄托我照顧婉卿,此生必不負所托。”
林小滿坐在滿地陽光裡,突然讀懂了外婆的沉默。那些藏在時光褶皺裡的愛,像深埋的酒,未曾言說,卻在歲月裡釀成了醇厚的香。
今年的梔子花開得格外好,林小滿摘下最大的一朵,輕輕放在外婆和外公的合葬墓碑前。風拂過花叢,簌簌作響,像有人在低聲說著未完的情話。
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穿花襯衫的小男孩追著蝴蝶跑過,衣角掃過花叢,帶起一陣清甜的香。林小滿望著那抹靈動的身影,忽然明白,有些愛從未消失,它隻是換了種方式,在時光裡靜靜流淌,滋養著往後的歲歲年年。
雨又開始下了,這次的雨絲裡帶著梔子花香,溫柔得像那年夏天,蘇先生信裡寫的江南。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