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浸濕窗欞的清晨,林小滿在整理外公留下的樟木箱時,最底層的舊綢緞裡裹著個卷軸。展開來看,是幅未完成的《三代花園圖》,蘇明遠畫的西北沙棗林占了左半幅,外公補的江南梔子花叢在右半幅,留白處題著"待後人續全",墨跡已在歲月裡暈成淡淡的青痕。
卷軸的夾層裡藏著張便簽,是外婆的字跡:"1978年冬,阿元說這畫要留著,等孩子們長大了添上自己的花。"便簽邊緣粘著片乾枯的"長情花"花瓣,正是外公培育出第一株雜交花那年的標本。林小滿望著留白處,忽然想起女兒昨晚畫的花園素描,畫裡的孩子們在花叢中奔跑,手裡舉著寫有"蘇趙"的風箏,竟與卷軸的留白完美契合,像時光早就為後人預留了落筆的位置。
驚蟄那天,林小滿帶著女兒和蘇同事的孩子們一起畫畫。女兒用嫩黃的顏料補畫了"長情花"的花海,小兒子添上了竹架上的風鈴,鈴舌處特意點了點朱砂,說"這樣風吹過時,太爺爺們就能聽見響聲"。顏料未乾時,窗外的"長情花"忽然飄落幾片花瓣,恰好落在畫中的留白處,像自然替這幅畫,蓋了個帶著生機的郵戳。
母親看著補全的畫卷笑:"你外公要是看見,定會說"比我們畫得熱鬨"。"她指著畫中孩子們的衣袂,"這飄帶的弧度,和你外婆年輕時繡的一樣,有些東西啊,不用教就刻在骨子裡。"原來有些傳承會變成無形的筆觸,讓後人落筆時,自然循著前人的線條,讓未完成的畫卷,在時光裡長出圓滿的輪廓。
春分時節,林小滿在整理蘇明遠的《畫論》時,發現夾著張調色配方,是用沙棗花汁調赭石色的法子,旁邊有外公的批注:"加梔子汁可增亮色,婉卿說像朝霞落在花瓣上。"論著的最後一頁貼著片1962年的畫紙,上麵是兩朵並蒂花,蘇明遠畫的沙棗帶著西北的蒼勁,外公補的梔子透著江南的溫潤,花瓣相觸處,兩色顏料自然暈染,像兩個男人的筆觸在紙上,完成了場無聲的對畫。
父親說:"你外公當年總對著蘇先生的畫發呆,說"要把他的筆意學到手",連握筆的姿勢都悄悄模仿。"林小滿撫摸著泛黃的畫紙,忽然看見時光裡的畫麵:外公在燈下臨摹蘇先生的筆觸,硯台裡的墨混著梔子花香,讓西北的蒼勁裡,慢慢融進了江南的柔婉,連顏料的配比都帶著彼此的惦念。
清明那天,社區舉辦"老畫新解"展,《三代花園圖》引來許多街坊駐足。張奶奶指著畫中的梔子花叢歎:"這花瓣的紋路,和蘇先生當年畫的一模一樣。"她從家裡帶來本舊畫冊,是蘇明遠1956年贈的,其中一頁的梔子與畫卷裡的花瓣,連脈絡走向都分毫不差,像半個世紀前的筆觸,穿過時光落在了後人的畫紙上。
林小滿在解說時,忽然發現畫中孩子們的笑臉,與外婆舊照片裡的笑容重合,連嘴角揚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她忽然明白有些神韻會被畫筆捕捉,讓前人的笑容在後人的畫裡重現,讓未完成的長卷,在時光裡不斷生長出新的細節。
穀雨時節,檔案館公布了批1959年的書信,其中有封蘇明遠寫給外公的信,說:"聽聞你在學畫,甚好。待我歸鄉,咱們共畫一幅《百花圖》,你畫江南的柔,我補西北的勁,讓畫裡的花,也像咱們一樣互為表裡。"信的末尾畫著支畫筆,筆尖沾著兩色顏料。
林小滿把信與外公的《學畫劄記》放在一起,發現1960年的劄記裡,第一頁就抄錄了信中的畫論,旁注著"已悟,蘇兄所言"剛柔相濟",原是這般道理"。劄記裡還夾著片試色紙,赭石與藤黃的混合色,與《三代花園圖》裡並蒂花的顏色完全一致,原來有些技藝的傳承,是從理解對方的筆意開始,讓兩個風格迥異的人,在畫紙上找到共通的韻律。
立夏那天,"三代花園"的竹架上掛滿了孩子們的畫作,有臨摹老畫的,有想象未來的,風過時畫紙翻飛,像無數個片段在拚接成完整的長卷。蘇同事的父親指著其中一幅笑:"這孩子畫的風箏線,和蘇先生畫裡的沙棗枝一樣有力道。"
林小滿在整理畫作時,發現女兒畫的《未來花園》裡,有座橫跨沙棗林與梔子叢的石橋,橋欄上刻著"承前啟後"四個字。她忽然想起外公的劄記裡寫著"畫要有橋,才能讓兩處的花相連",原來有些意象會被悄悄繼承,讓後人在落筆時,自然補上前人未說出口的深意,連橋的弧度都帶著時光的默契。
小滿那天,林小滿在整理外婆的針線笸籮時,發現個錦囊,裡麵是些刺繡用的彩線,線頭的顏色與《三代花園圖》的顏料完全對應。錦囊裡的紙條寫著:"阿元畫畫缺赭石時,可用沙棗花汁調;蘇先生要藤黃,梔子蕊可代,這是畫裡的花,對我們的回贈。"
母親按著紙條的法子調顏料,果然調出了與古畫一致的色澤。女兒用這顏料補畫了畫中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紋一半像沙棗葉,一半像梔子瓣,停在兩色花叢的交界處,像給這幅跨時代的長卷,添了個靈動的注腳。原來有些自然的智慧,會在畫與花之間流轉,讓顏料的色彩,帶著植物的記憶,在紙上開出跨越時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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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那天,林小滿把補全的《三代花園圖》裝裱起來,掛在社區的文化牆上。街坊們來看時,張奶奶指著畫中孩子們的身影歎:"這不是活脫脫的當年嗎?蘇先生和你外公在花前說話,你外婆帶著孩子摘花,現在啊,孩子們又在同一個地方跑。"
林小滿望著畫中流轉的時光,忽然明白最好的長卷從不是定格的畫麵,而是讓每個時代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蘇明遠的沙棗林裡藏著西北的風,外公的梔子叢帶著江南的雨,孩子們的畫筆添上了新的陽光,讓花事的故事,在畫卷裡綿延不絕,永遠有新的筆觸,續寫未完的篇章。
她在畫卷的角落添了行小字:"蘇明遠、趙建國、婉卿,你們的花園我們接住了。畫裡的花會繼續開,畫外的人會繼續畫,讓這幅花事綿延的長卷,永遠沒有最後一筆。"
窗外的"長情花"開得正盛,陽光透過花瓣落在畫卷上,讓顏料的色澤愈發溫潤。林小滿望著花叢裡寫生的孩子們,忽然看見時光裡的畫筆在空中傳遞:蘇先生的筆遞給外公,外公的筆傳給外婆,外婆的針線引出孩子們的畫筆,而此刻,新的色彩正落在紙上,讓這幅跨越三代的長卷,在時光裡繼續生長,永遠帶著花開的鮮活,永遠帶著傳承的溫度。
夜風穿過花園,帶來淡淡的花香,畫卷在風中輕輕顫動,像有人在低聲說:"畫下去,我們都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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