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地織著,將整座城市浸成一片模糊的水墨畫。林深站在美術館的玻璃幕牆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玻璃,映出身後展廳裡那幅名為《霧中渡口》的油畫——畫布上的灰藍色霧氣裡,隱約能看見一艘泊在岸邊的木船,船頭立著個穿紅裙的背影,像枚燒紅的針,刺破了整片朦朧。
三天前,就是這幅畫讓他在展廳裡撞翻了陳念的速寫本。女孩蹲下去撿散落的畫紙時,他看見其中一張鉛筆勾勒的輪廓:同樣的霧,同樣的船,隻是船頭的紅裙變成了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襯衫,領口彆著枚褪色的銀杏葉胸針。
“這是我爺爺畫的草稿。”陳念把胸針摘下來遞給他看,金屬邊緣已經磨得發亮,“他說五十年前在渡口等過一個人,沒等到。”
林深的指腹撫過胸針上的紋路,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在手裡的那個小盒子。也是一枚銀杏葉胸針,隻是背麵刻著個模糊的“深”字。
雨停的時候,陳念帶他去了城郊的老渡口。石階上的青苔被踩得發亮,對岸的蘆葦蕩在風裡搖出細碎的聲響。“爺爺說當年這裡有座木橋,漲水的時候會被淹掉。”她蹲在水邊掬起一捧水,“那個等他的人,據說就住在橋那頭的銀杏巷。”
林深望著對岸模糊的屋影,忽然想起母親相冊裡夾著的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用藍黑墨水寫著:“三日後,渡口見。若橋在,便等;橋塌了,各自安好。”字跡娟秀,末尾畫著片小小的銀杏葉。
他們在渡口待到暮色四合,歸鳥的翅膀掠過水麵時,陳念的手機響了。是醫院打來的,說她爺爺的情況突然不好。趕到病房時,老人已經陷入半昏迷,嘴裡反複念叨著“橋塌了……紅裙子……”
林深從口袋裡摸出那枚刻著“深”字的胸針,輕輕放在老人攤開的手心裡。原本渾濁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緊,喉間發出細碎的嗚咽。陳念這才發現,爺爺枕頭下藏著的速寫本裡,最後一頁畫著兩個並肩站在銀杏樹下的背影,男人胸前彆著銀杏葉胸針,女人穿著紅裙子,裙擺上落滿金黃的葉子。
深夜的醫院走廊裡,陳念翻出爺爺的日記。1973年的秋天那一頁寫著:“今日見橋塌,知她不會來了。銀杏巷的銀杏該黃了,去年她說要撿最圓的那片做書簽。”旁邊貼著片早已乾枯的銀杏葉,葉脈清晰如舊。
林深的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老家的堂叔發來的照片。祖屋閣樓的樟木箱裡翻出一件紅裙子,領口繡著片銀杏葉,口袋裡塞著半張被水浸過的船票,日期正是五十年前的那個秋日。
“我母親當年是紅衛兵。”林深的聲音有些發顫,“她總說年輕時做錯了一件事,為了所謂的‘立場’,燒掉了所有和家裡有關的東西,包括一張去渡口的船票。”
陳念忽然想起爺爺說過,那個沒等來的人,當年總穿著件紅裙子,梳兩條麻花辮,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爺爺說她左眼角有顆痣。”她指著自己的眼角,“就像這樣。”
林深的呼吸猛地頓住。母親的左眼角,也有顆一模一樣的痣。
晨光爬上窗台時,老人的呼吸漸漸平穩。陳念把那枚刻著“深”字的胸針彆回爺爺的襯衫上,和他自己的那枚並排躺著,像兩片依偎了半個世紀的葉子。
林深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著窗外新生的陽光穿透雲層,忽然明白母親為什麼總在深秋的時候望著窗外發呆。那些被歲月塵封的等待,原來從未真正消散,隻是化作霧中的回響,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讓兩個陌生人的命運,沿著銀杏葉鋪就的軌跡,重新交彙。
出院那天,陳念和林深又去了老渡口。有人正在原址重建木橋,工人說挖到了些舊時候的木樁。陳念撿起塊帶著青苔的木頭碎片,上麵隱約能看見刻著的半片銀杏葉。
“爺爺說,等橋修好了,要帶她來看。”她把碎片放進包裡,轉身時看見林深手裡拿著兩片剛撿的銀杏葉,正在努力把它們拚成一個完整的圓。
風穿過蘆葦蕩,送來遠處銀杏巷的桂花香。陽光落在他們並肩的影子上,像被水悄悄拉長,一直鋪向渡口儘頭那片金黃的銀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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