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雪落時，林陳記工坊的玻璃窗上結了層薄霜。陳星用手指在霜上畫北鬥七星，指尖的溫度融化霜花，留下蜿蜒的水痕，像父親鐵皮盒上被歲月磨淺的凹痕。
“林阿姨，快遞員送來了這個！”小星抱著個保溫箱衝進來說，箱子上印著“星硯糕點鋪”的ogo——是念念在國外開的分店標誌。打開箱蓋，一股熟悉的甜香漫出來，裡麵是盒改良版的艾草桃酥，包裝紙上用中英文寫著：“獻給讓甜味回家的人”。
桃酥的夾層裡藏著張字條，是念念的字跡：“表哥說老槐樹的雪很好看，我在糖裡加了點薄荷，像極了小時候踩雪的清冽味。對了，小星的星星糖模具，我已經讓工匠複刻了一百套，寄給全國的‘星硯’分店。”
林硯捏起塊桃酥，酥皮在舌尖化開時，果然有淡淡的薄荷香，混著艾草的溫潤，像把兩個時空的味道擰成了一股繩。她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好味道都認家，走再遠也能找回來。”
工坊的壁爐裡燒著老槐樹的枯枝，是去年修剪樹枝時特意留下的。火焰舔著木柴，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陳星說這聲音和爺爺修的座鐘報時聲很像，“都是時光在說話”。壁爐上方掛著幅新繡的星圖，是盲童學校的孩子們用絲線拚的，每個星點都繡著不同的名字——有父親，有陳守義，有念念，還有那些被故事打動的陌生人。
“張奶奶說要把這個掛在養老院的大廳，”林硯摸著繡圖上凸起的絲線，“讓老人們知道，總有人記得他們年輕時候的事。”
小星踩著板凳往壁爐裡添柴，火光映得她臉頰通紅。“陳爸爸教我燙模具了，”她舉起塊剛燙好的木板，上麵的北鬥七星歪歪扭扭，卻透著認真，“他說等我燙得和林爺爺一樣好，就帶我去國外看念念阿姨。”
陳星正在調試新做的“時光留聲機”，這是他用老鐘表零件改的，能把聲音存在特製的蠟片上。“街坊們都說想給故去的親人留句話，”他轉動搖柄，留聲機裡傳出張奶奶的聲音，“守義啊，今年的星星糖小星做得比你當年還甜，你在天上可彆饞……”
話音未落，留聲機突然卡殼，蠟片轉動的紋路裡，竟隱約傳出段模糊的童謠——是父親當年哄林硯睡覺時哼的調子。陳星愣了愣，笑著說：“爺爺和林叔叔怕是也想插話呢。”
全國“星硯”分店的店主們組團來老城區朝聖那天，雪剛好停了。三十多個人站在老槐樹下，捧著各自分店的招牌合影，每個招牌角落都刻著極小的“林陳記”字樣。“這是約定好的，”帶頭的店主舉著複刻的星星糖模具，“無論開到哪裡，根都在這裡。”
林硯帶他們參觀時光展，在那兩枚銀質吊墜前停住腳步。華僑老太太的孫女正用手機直播，鏡頭掃過吊墜時，彈幕突然湧來一片——有人說自家爺爺也有個同款模具，有人說奶奶總念叨“加艾草的桃酥能安神”，還有個網友曬出張老照片，照片裡年輕的陳守義正往父親手裡塞星星糖，背景是1987年的老街道。
“這是我爺爺的相冊裡找到的，”網友在彈幕裡說，“他說那天暴雨剛停，兩個叔叔站在槐樹下分糖吃，說‘以後咱們的娃，也要像這糖一樣甜’。”
陳星忽然從儲藏室搬出個大陶罐，裡麵是街坊們這幾年收集的艾草籽。“我打算開春在老槐樹周圍種一片艾草，”他往罐裡撒了把新收的種子，“讓每個來的人都能帶點籽走，種在自家院子裡，就像把老城區的根帶在了身邊。”
小星抱著蠟片跑過來，上麵錄著她剛說的話：“念念阿姨，等艾草長出來，我給你寄最嫩的葉子，你做的星星糖就會有家鄉的味道啦。”留聲機播放時，壁爐裡的火焰突然跳了跳，像有人在暗處應了聲好。
除夕夜，工坊的燈亮到很晚。林硯在包新年的星星糖，陳星在燙新的鐵皮盒，小星則在給國外的念念寫賀卡。窗外的老槐樹上掛滿了燈籠，紅光透過雪層滲下來，在地上暈開片溫暖的光斑，像塊巨大的星星糖。
“看，今年的北鬥七星特彆亮。”陳星指著窗外，勺子正對著工坊的方向。林硯忽然發現，鐵皮盒上的七星凹痕裡積了些雪，被壁爐的溫度烘化，凝成細小的水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像誰悄悄落下的淚。
新年鐘聲敲響時，留聲機裡傳出所有街坊的祝福，混著遠處的鞭炮聲，在雪夜裡蕩開。林硯望著牆上的照片牆，父親和陳守義的笑臉在光影裡仿佛動了動，像在說“看，咱們的約定，真的實現了”。
小星把第一塊新年星星糖放進時光信箱，信封上寫著：“給所有守護甜味的人”。林硯知道，這封信會被時光收到，就像年輪裡藏著的約定，無論風雪如何變遷，總有股甜意在悄悄生長，把每個離散的瞬間，都連成圓滿的圈。
雪又開始下了，落在工坊的銅鈴上，叮當作響。林硯望著窗外漸漸變白的老槐樹，忽然想起那句沒寫完的話——原來最好的時光，從不是回不去的從前，而是此刻，我們帶著所有的思念，把日子過成了最初期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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