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捏著那枚褪色的信封站在巷口時,梧桐葉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信封邊角蜷曲如枯葉,郵票上的長城烽火台已洇成淡紫色,郵戳日期是二十年前的驚蟄。
"阿硯親啟"——字跡瘦硬如竹,尾鉤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張揚。她忽然想起十七歲那個雪夜,林硯舟蹲在收發室暖氣片旁給她寫信,鋼筆尖在稿紙上劃出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
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天井裡的石榴樹竟還在。當年他踩著樹椏翻牆逃課,白襯衫下擺勾住枝椏,露出後腰淡青色的胎記,像片蜷縮的銀杏葉。
"這是林先生囑咐一定要轉交給您的。"養老院護工的聲音拉回思緒。陳硯之指尖撫過信封上的折痕,忽然想起高考結束那天,他也是這樣把誌願填報指南折成小方塊,塞進她校服口袋。"北京林業大學的園林設計,"他耳尖發紅,"聽說那裡的櫻花,和你畫板上的一樣好看。"
信紙在掌心簌簌發抖。二十年前的字跡已洇開墨暈,卻依然能辨認出歪斜的星圖——北鬥七星的勺柄處,他畫了隻歪頭的兔子。陳硯之喉頭發緊,那年她總說自己是屬兔的,他卻笑她明明是隻炸毛的貓。
"省圖的銀杏該黃了,上周去看,有棵樹的枝椏剛好夠兩個人坐。"信裡的字跡忽然潦草,"護工說我記性越來越差,可總想起你趴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陽光把你的睫毛投在筆記本上,像小扇子。"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陳硯之望著石榴樹新發的嫩芽,忽然想起他走的那天也是驚蟄。救護車鳴笛刺破晨霧時,他還攥著那張沒寄出去的明信片——背麵是未寫完的地址,正麵印著北林大的櫻花大道。
"他們說阿爾茨海默症會把人變成迷路的孩子,"信紙末尾的字跡已模糊不清,"可我總記得要等你。等你帶著畫具來,我們去看櫻花好不好?就像當年說好的那樣。"
陳硯之忽然笑出聲,眼眶卻熱得發燙。她從帆布包裡翻出泛黃的速寫本,最後一頁是他畫的小像:紮馬尾的少女蹲在銀杏樹下,筆尖正對著地上的光斑。旁邊有行小字:"阿硯的春天,要永遠明亮。"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女兒發來的照片:北林大的櫻花正開得絢爛,穿校服的女孩站在花樹下,手裡舉著張老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亮,正把一朵櫻花彆在少女發間。
"媽媽,爺爺說這是您當年最喜歡的櫻花。"語音消息裡,女兒的聲音帶著雀躍,"護工爺爺說,爺爺床頭的相冊裡,一直放著您的速寫本呢。"
陳硯之摸著口袋裡的返程車票,忽然想去看看北京的春天。或許在某個落櫻繽紛的午後,她會遇見一個迷路的老人,他或許不記得她的名字,卻會指著櫻花樹笑出聲:"看,像不像你畫的?"
風穿過天井,卷起落在石桌上的信紙。陽光透過雲層,在信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那年圖書館窗台上,跳躍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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