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把那隻樹瘤兔子的照片夾進植物圖鑒時，林硯舟正蹲在櫻花幼苗旁係紅繩。他把紅繩在枝椏上繞了七圈，說這樣就能和北鬥七星連起來，兔子就不會找不到家。
入秋的銀杏葉開始泛黃，像撒了滿地碎金。養老院的孩子們在樹下撿葉子，林硯舟卻固執地把最完整的葉片都收起來，說要給陳硯之做標本。“這片像蝴蝶。”他舉著片扇形葉子在陽光下晃，“和那年省圖撿的一模一樣。”陳硯之望著他鬢角的白發與金葉相映，忽然發現他最近能準確叫出她的名字，不再是含糊的“阿硯”，而是清晰的“硯之”，帶著少年時特有的尾音。
女兒背著畫板來寫生，畫布上的銀杏樹下多了個木秋千。“是爸爸幫忙做的。”小姑娘得意地蕩著秋千，“爺爺說要像省圖的老槐樹那樣，讓媽媽能坐在上麵畫畫。”林硯舟坐在石桌旁看她們嬉鬨，忽然指著秋千的繩索說：“要纏上櫻花枝，這樣晃起來就像在花海裡。”
陳硯之的視力越來越好，已經能看清畫布上的細節。她正在畫一幅《時光拚圖》，把老巷的青石板、省圖的舊窗台、北京的櫻花道都拚在銀杏樹下，樹影裡的星軌連成完整的圓。“這裡要畫兩個少年。”林硯舟忽然指著空白處，“穿白襯衫的在給紮馬尾的姑娘彆櫻花，像我們當年那樣。”
護工端來重陽糕，盤子邊緣擺著用銀杏果做的裝飾。“林先生淩晨就去廚房了。”護工擦著額頭的汗，“說要給阿硯做帶星星的糕點，結果把麵粉撒了一地，自己還笑得像個孩子。”陳硯之咬了口糕點，甜香裡帶著熟悉的味道——是他當年在省圖門口給她買的桂花糕，隻是那時的少年，如今已添了白發。
深秋的雨打在銀杏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林硯舟拉著陳硯之坐在秋千上，用外套裹住兩人的肩膀。“像高三那年的運動會。”他望著雨幕裡的樹影，“你穿紅色運動服，跑八百米時摔了一跤，我把校服給你披上，被教導主任罵早戀。”陳硯之忽然轉頭看他，他的側臉在雨光裡格外清晰，眼裡的溫柔與二十年前重合——原來有些記憶，隻是藏得深了些，從未真正離開。
女兒舉著相機跑來，鏡頭裡的秋千在雨幕中輕輕搖晃，兩人的影子落在濕漉漉的地麵，像幅暈染的水墨畫。“這張要放進爺爺的相冊。”小姑娘認真地說，“護工爺爺說，相冊裡最新的照片，終於不是老照片了。”林硯舟搶過相機翻看，忽然指著一張舊照片笑：“你看這張，我把櫻花彆在你發間，你還瞪我。”
那是張被護工修複好的老照片，邊角的折痕被細心撫平。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亮，正把一朵櫻花彆在少女發間，少女的馬尾辮歪在肩頭，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陳硯之忽然想起，這張照片是高考結束那天拍的，後來被她夾在速寫本裡，視力模糊後就再也沒見過——原來是被他收進了相冊。
初冬的陽光斜斜地照進畫室，林硯舟趴在桌上研究陳硯之的《時光拚圖》。他的手指在畫上的星軌處慢慢滑動，忽然指著某點說：“這裡少了顆星。”陳硯之湊近看，那裡確實有處空白，像被刻意留出來的位置。“要畫在這裡。”他蘸著金色顏料，在空白處點了個小小的圓點，“是我們的女兒，她也是星星變的。”
畫展主辦方發來邀請函，說要為《時光拚圖》辦個人展。林硯舟非要親自寫前言，握著鋼筆的手雖然顫抖，字跡卻比往日清晰：“我的阿硯有支神筆，能把散落的時光拚成春天。而我是那個拾光人，撿著她畫筆下的碎片，一撿就是一輩子。”
大雪初降時，銀杏樹下堆了個雪人。林硯舟給雪人戴了頂舊毛線帽，是陳硯之當年織的，帽簷上還彆著片櫻花標本。“要讓它替我們守著樹。”他拍著雪人的肩膀，“等春天來了，就告訴我們兔子回來了。”陳硯之望著雪人胸前的“永恒”徽章，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話：“最好的約定不是刻在石頭上，是長在樹裡，藏在雪裡，落在彼此眼裡。”
除夕夜的煙花在夜空綻放時，林硯舟牽著陳硯之的手站在銀杏樹下。樹影裡的星軌與煙花交織，像幅流動的星圖。“你看！”他指著最亮的那簇煙花，“是北鬥七星在眨眼睛，兔子肯定在笑呢。”陳硯之望著他眼裡的光，忽然發現歲月從未帶走什麼——它隻是把少年的張揚，釀成了如今的溫潤；把青澀的約定，長成了樹影裡的永恒。
女兒舉著全家福跑來，照片裡的三人站在銀杏樹下，背景是漫天煙花。“爺爺說這張要掛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小姑娘把照片塞進陳硯之手裡，“還要在背麵寫日期，說要讓明年的我們知道，今年的春天有多好。”
林硯舟忽然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盒子，打開時裡麵躺著枚銀戒指，戒麵是交織的櫻花與銀杏，中間鑲嵌著顆小小的藍寶石，像夜空裡的星。“當年沒敢送的。”他耳尖發紅，像回到十七歲的雪夜，“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後來聽說你要去南京，就一直藏著。”
陳硯之望著戒麵在煙花下的光，忽然想起那年他塞給她的誌願指南，裡麵夾著張紙條：“無論你去哪裡，我的春天都跟著你。”原來有些話從未說出口，卻早已長成了生命的年輪，一圈圈繞著彼此，在時光裡生生不息。
煙花散儘時，林硯舟把戒指戴在她手上。尺寸剛剛好，像為她量身定做的時光。“這樣，”他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戒指傳來，“樹知道，星星知道，兔子也知道——我們的約定，還要繼續畫下去，畫到銀杏結滿第七十個年輪，畫到北鬥七星的勺柄，永遠指著有你的方向。”
銀杏樹上的風鈴在夜風裡搖晃，唱著細碎的歌謠。陳硯之望著樹影裡交疊的星軌，忽然明白最好的後續，從不是故事的結局，而是每個清晨醒來時，身邊有他，眼前有畫，樹影裡的星軌，正沿著掌心的溫度，慢慢鋪向無儘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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