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摩挲著無名指上的銀戒時,林硯舟正給銀杏樹乾纏草繩。初冬的風卷著落葉掠過指尖,戒麵的藍寶石映著樹影,像把碎星揉進了年輪裡。
“要纏七圈。”他數著草繩的圈數,指腹劃過樹皮上的樹瘤兔子,“這樣冬天就凍不壞它了。”陳硯之望著他鬢角新添的霜白,忽然發現他今年記清了所有節氣——霜降那天曬了銀杏果,立冬時給櫻花苗搭了暖棚,連護工都笑著說:“林先生的生物鐘,比掛曆還準。”
女兒帶著外孫來看望時,小家夥正舉著植物圖鑒學認字。“爺爺,這是‘櫻花’嗎?”三歲的奶聲奶氣地問,肉乎乎的手指點著標本。林硯舟立刻把孩子架在肩頭,指著圖鑒上的北林大照片:“這是奶奶畫過的櫻花,等你長大,爺爺帶你去看真的。”
陳硯之的《時光拚圖》個人展辦得很成功。展廳中央的大屏幕循環播放著老照片:穿校服的少年翻牆時勾破襯衫,戴眼鏡的少女趴在省圖窗台速寫,養老院的石桌上並排放著兩副老花鏡。最後定格的畫麵裡,銀杏樹下的秋千空著,繩上纏著的櫻花枝正抽出新芽。
“這是給未來留的位置。”林硯舟在開幕式上說,手裡的拐杖敲著地麵的節奏,像在數著時光的鼓點,“等我們走不動了,就讓樹替我們搖秋千,讓風替我們讀星圖。”台下忽然響起掌聲,有觀眾舉著相機對準屏幕,鏡頭裡的樹影與現實的櫻花枝重疊,像幅跨越時空的畫。
深冬的雪落得很厚,壓彎了銀杏的枝椏。林硯舟固執地要掃出條通往石桌的路,說不能讓陳硯之的畫具沾雪。“當年省圖的雪比這還大。”他喘著氣直腰,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開,“你踩著我的腳印走,說男生的腳印要大一點才夠穩。”陳硯之接過掃帚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老繭——那是常年握畫筆、園藝剪、還有她的手,磨出的時光印記。
植物圖鑒的最後一頁,新夾了片外孫畫的塗鴉。歪歪扭扭的圓圈裡,有三個小人圍著一棵樹,最上麵畫著七顆星星。“這是太爺爺、太奶奶和我。”小家夥驕傲地解釋,“老師說星星會保佑好人。”林硯舟把這頁折成小方塊,塞進貼身的口袋,像當年藏那張未寄出的明信片那樣珍重。
開春後的第一個晴天,林硯舟在銀杏樹下挖了個小坑。“要埋點東西。”他神秘地打開鐵盒,裡麵是兩截畫筆——一截是陳硯之視力模糊時用禿的,一截是他阿爾茨海默症最嚴重時握不住的。“等七十年後,就讓樹把它們長成新的畫筆。”他把鐵盒埋進土裡,拍實的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
陳硯之忽然想起他展前言裡的話:“拾光人撿的不是碎片,是要種進土裡的種子。”此刻看著隆起的小土堆,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時光裡的約定,早已像這顆種子,在彼此生命裡發了芽,長成了可以為對方遮風擋雨的模樣。
護工推著輪椅經過時,總看見兩位老人坐在銀杏樹下。陳硯之的畫筆在速寫本上流淌,林硯舟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畫星圖,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今天的星軌像兔子在跳。”他忽然說,指尖在她腕間的銀戒上輕輕敲,“你看,它在數我們的年輪呢。”
外孫三歲生日那天,收到了份特彆的禮物——是用第七圈銀杏樹枝做的小畫架,林硯舟親手刻的星圖圍著樹瘤兔子,底座刻著極小的字:“第七十個年輪的約定,要記得給春天澆水。”小家夥舉著畫架在樹下跑,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像極了當年陳硯之在省圖發出的笑聲。
深秋的銀杏葉又黃了,比往年更盛。林硯舟的記憶時好時壞,卻總能準確找到植物圖鑒裡的櫻花標本。“要給它翻個麵。”他顫巍巍地夾起標本,“不然會想家的。”陳硯之望著他鬢角幾乎全白的發,忽然發現歲月待他們格外溫柔——讓他忘了繁瑣的日常,卻記得所有關於她的細節。
畫展閉展那天,主辦方送來本留言簿。最後一頁有行稚嫩的筆跡,是外孫畫的兔子,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太爺爺說,春天在太奶奶的畫筆裡,在銀杏的年輪裡,在星星的眼睛裡。”陳硯之合上本子時,指尖觸到夾著的銀杏葉——是今年新撿的,葉脈間用紅筆寫著“第天”,是他們相識的日子。
初冬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房間,林硯舟靠在床頭看陳硯之整理畫具。“要把《時光拚圖》掛在銀杏樹上。”他忽然說,聲音輕得像片落葉,“讓路過的風都知道,我們的春天,一直在這裡。”陳硯之握著他的手點頭,銀戒在陽光下相碰,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時光在輕輕應和。
深夜的護工查房時,看見兩位老人的手仍交握在被子上。植物圖鑒攤開在第70頁,空白處有行新寫的字跡,是林硯舟用儘力氣留下的:“等第七十個年輪,我還在樹下等你畫櫻花。”旁邊是陳硯之補的小畫:一隻兔子蹲在銀杏果旁,抬頭望著北鬥七星,勺柄正指向樹影深處。
多年後的某個春日,穿校服的少女蹲在銀杏樹下寫生。畫紙上的老樹虯勁蒼勁,第七十個年輪清晰可見,樹瘤兔子的輪廓被歲月磨得溫潤,枝椏間的秋千還在輕輕搖晃。旁邊站著位白發老人,正給孩子講圖鑒裡的故事:“你看這枚銀戒,是太爺爺送給太奶奶的,裡麵藏著第七十個年輪的約定——愛從來不是終點,是讓春天永遠生長的種子。”
風穿過枝椏,卷起地上的銀杏葉打著旋兒飛。少女忽然指著樹影驚呼:“外婆,你看!地上的光斑像兔子在跑!”老人笑著抬頭,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無名指的銀戒上,折射出的光點與七十年前省圖窗台上的塵埃重合,像場跨越時光的溫柔對視。
原來最好的後續,從不是抵達終點,而是讓每個年輪都長成新的起點——像這棵永遠在生長的銀杏,像那枚永遠在發光的銀戒,像他掌紋裡永遠溫熱的春天,在時光裡生生不息,直到第七十個年輪,依然能聽見風裡傳來的約定:“我在樹下等你,像最初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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