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給銀杏樹下的鐵盒做標記時，林硯舟正用紅漆在石頭上畫箭頭。暮春的陽光透過常青藤的縫隙，在箭頭末端的泥土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在給七十年後的尋寶人指引方向。
“要指向第七圈年輪。”他蹲在石頭旁調整角度，指腹的紅漆蹭過樹皮上的樹瘤兔子，“這樣他們就知道，秘密藏在星星旁邊。”陳硯之望著他鬢角被陽光染成金褐的發絲，忽然發現今年的他格外在意標記——會在常青藤的關鍵節點係上不同顏色的繩結，會在外孫的觀察日記裡畫精確的坐標圖，護工總笑著說：“林先生把時光當成了地圖，每個轉彎都要做記號。”
外孫背著新畫板跑來，帆布包上彆著枚鐵盒形狀的徽章。“這是手工課做的！”四年級的男孩舉著徽章在陽光下晃，“老師說金屬會生鏽，但刻在上麵的字不會消失。”林硯舟立刻把孩子拉到鐵盒旁，指著剛埋好的位置說：“太爺爺教你怎麼記坐標，北緯32度，東經118度，海拔7米——以後你就能告訴孩子，這裡藏著春天的密碼。”
陳硯之的畫筆在畫布上流淌，她正在創作《時光的藏寶圖》。畫裡的銀杏樹下，鐵盒的位置用北鬥七星標記，常青藤的藤蔓順著星軌蔓延，在地麵織出張綠色的網，網眼處的光斑剛好拚出“愛”字的輪廓。“這裡要畫隻銜著鑰匙的兔子。”林硯舟忽然蘸著白顏料，在鐵盒上方畫了隻圓耳朵，“鑰匙藏在第七片銀杏葉下，像我們當年藏情書那樣。”
他說的是高三那年的初夏，他把寫給她的信藏在省圖後院的銀杏葉下，卻忘了做標記，兩人蹲在滿地碎金裡找了整整一節課。此刻望著他眼裡狡黠的光，陳硯之忽然明白，有些笨拙的浪漫會被歲月打磨成珍珠，連當年的手忙腳亂，都成了如今會心一笑的注腳。
護工端來新蒸的青團，竹蒸籠裡飄著艾草與櫻花混合的香。“林先生淩晨就去廚房盯著了，”護工揭開籠蓋時笑著說，“說要給鐵盒裡的未來人留份‘春天的味道’，結果把櫻花餡包成了鹹蛋黃的，自己嘗了口還說‘這樣才有層次’。”陳硯之拿起個青團，溫熱的甜香漫過舌尖，忽然想起他當年在考場外遞來的綠豆糕，也是這樣帶著點出人意料的驚喜。
盛夏的雷雨天，常青藤的藤蔓在風雨裡劇烈搖晃。林硯舟固執地要給鐵盒上方搭防雨棚，說不能讓雨水滲進時光的信箋。“當年省圖漏雨，你就是這樣護著速寫本的。”他用塑料布覆蓋住標記石，聲音被雷聲蓋得有些模糊，“要讓七十年後的人知道，我們的約定很珍貴。”陳硯之望著他佝僂在雨幕裡的背影，忽然發現防雨棚的支架，竟是用兩人當年的舊畫筆捆成的——他一直沒舍得扔，說要留著做“時光的骨架”。
植物圖鑒的最新頁，夾著張鐵盒內部的素描。林硯舟畫的軟尺、常青藤種子和半塊蔓越莓餅乾都栩栩如生，旁邊用紅筆寫著：“2035年6月18日，濕度65，溫度24c——適合封存春天的日子。”外孫在旁邊補了行小字：“太爺爺說，等我八十歲，就帶著我的孫子來挖鐵盒，那時他剛好七歲，和北鬥七星一樣。”
深秋的銀杏葉黃得像燃燒的火焰，養老院的孩子們在樹下玩“時光膠囊”遊戲。林硯舟把最完整的葉片都留給鐵盒，說要做“年輪書簽”。“這片的紋路能看出閏年，”他舉著葉片對著光，“你看這特彆寬的一圈，是我們去北京那年，雨水格外多。”陳硯之望著他被落葉映紅的臉頰，忽然發現他的手指雖抖，卻總能準確捏住葉片的生長輪，像在觸摸時光的脈搏。
初冬的風帶著涼意鑽進窗縫，林硯舟靠在床頭翻看外孫的觀察日記。孩子用紅筆圈出了個重要發現：“常青藤的卷須會記憶方向，即使被掰斷，新長的部分還會朝著畫框生長。”林硯舟指著這句話反複摩挲，忽然抬頭笑：“像我們的約定，不管繞多少彎，總會朝著春天走。”
夜裡的雪落得很輕，在鐵盒上方的泥土上蓋了層薄被。陳硯之替林硯舟掖好被角，月光在他臉上投下常青藤的影子，像幅安靜的剪影畫。床頭櫃上的植物圖鑒攤開著，最新一頁夾著張紙條，是林硯舟用放大鏡寫的：“今天給鐵盒澆了水，不是怕它渴，是想讓土壤記住我們的溫度。七十年後的春天，摸到這縷暖意，就知道我們曾認真活過。”
清晨的陽光爬上窗欞時，陳硯之在鐵盒旁發現了串鑰匙。是用銀杏果核做的，匙齒處刻著微小的星圖，串鑰匙的繩結是外孫新學的“北鬥七星結”。男孩說這是給未來人的禮物，護工發現時，他正踮著腳把鑰匙藏在第七片銀杏葉下，嘴裡念叨著：“太爺爺說，能打開春天的鑰匙，總要有點星光。”
林硯舟拄著拐杖站在鐵盒旁，忽然指著常青藤的新葉說：“你看！”陽光透過葉瓣的縫隙，在鑰匙上投下星星點點的光斑，“兔子找到鑰匙了！”陳硯之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光斑確實在鑰匙的齒痕間跳動，像無數隻微型的兔子在擺弄開鎖的機關。
女兒舉著相機跑來，鏡頭裡的林硯舟正把片剛飄落的櫻花，輕輕放在鐵盒標記石上。“要讓它也當個見證者，”他對著花瓣喃喃，“告訴七十年後的人，我們的春天裡，櫻花和銀杏一直在一起。”陳硯之望著取景器裡交疊的光影，忽然覺得歲月是場溫柔的接力——他們埋下的不是回憶，是給未來的種子，而此刻的每縷陽光、每滴雨水，都在幫他們孕育七十年後的春天。
風穿過銀杏枝椏，卷起地上的櫻花打著旋兒飛向鐵盒。陳硯之握著林硯舟微涼的手，忽然明白最好的後續，從來不是給故事寫句號，而是讓每個當下都成為新的起點：鐵盒裡的約定會在哪個春天蘇醒？那時的常青藤是否已爬滿養老院的牆？而那些沒說出口的惦念，或許不必刻在金屬上，因為土壤會記住溫度，年輪會記住長度，常青藤會記住方向，最終告訴七十年後的人：所謂永恒，不過是讓每個今天都活得認真，讓每個春天都值得被珍藏——就像這鐵盒裡的時光，樸素，卻帶著能跨越歲月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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