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爾加河畔的霧氣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幽靈,裹挾著消毒水的腥氣,悄無聲息地滲進了新切爾卡斯克醫院的病房。伊萬·彼得羅夫坐在病床上,盯著手機屏幕裡母親發來的照片,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屏幕。照片裡,斯維特拉娜·彼得羅娃提著一個鍍錫鋁飯盒,站在住院部台階前,暗紅色的羊絨圍巾下擺沾著新鮮的苔蘚,仿佛她剛從森林深處歸來。本該是充滿溫情的畫麵,可伊萬脖頸後的血管卻突突跳動,仿佛被冰錐刺穿,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直衝腦門。
他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顫抖著打字,回複母親:“媽媽,人的五官不會變的。”可他的手抖得厲害,指甲縫裡還殘留著綠皮火車臥鋪車廂的鐵鏽味。三天前,那場墜亡事故的陰影還籠罩著他。主治醫師反複強調他隻是受了驚嚇,可當他放大照片的角落時,監控畫麵裡那個四腳爬行的黑影正用八根指節叩擊消防栓,每一下都與他太陽穴的跳動共振。
電梯井裡傳來金屬摩擦的尖嘯,像是某種怪物的低吼,讓伊萬的神經瞬間緊繃。他匆忙把裹著塑料袋的手機塞進護士站的抽屜。三樓走廊裡彌漫著腐爛的甜菜湯味道,那是“它”的氣息。三年前,從莫斯科開往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列車上,這東西用六根鉤狀指甲剖開他阿廖沙叔叔安德烈的胸腔時,空氣裡也是這般甜膩。
“伊萬·彼得羅維奇?”一個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伊萬猛地回頭,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站在門口。她的胸牌上,“娜塔莎”的字樣在頂燈下泛著青光,像是剛從冰窖裡拿出來。她說話時,喉結紋絲不動,仿佛那不是人類的喉嚨。伊萬盯著她製服第三顆紐扣,那裡嵌著半截暗紅指甲,像一朵凋謝的鈴蘭。當他轉身抓起帆布包時,身後傳來玻璃爆裂的脆響,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醫院廣播在死寂中突然炸開:“各位患者,請配合特彆行動組進行應急演練……”電梯間的鏡麵映出十二個穿黑風衣的身影,領頭的女人左眼蒙著黑紗,右眼虹膜泛著冷鐵般的銀灰色。伊萬認得這種虹膜置換術——去年聖彼得堡地鐵爆炸案後,秘密警察就用這種技術追蹤過恐怖分子。
“您母親在二層輸液區。”女人的聲音帶著電子雜音,仿佛是從機器裡傳出來的,“但建議您先看看這個。”她揚手拋來一個琥珀吊墜,內封的乾枯胚胎正用三隻複眼凝視著虛空。伊萬想起阿廖沙叔叔臨死前攥著的皮囊,裡麵裝著某種孵化後會滲入血液的卵囊。
當電梯驟停在四層時,通風口飄出帶磷光的粉塵,像是某種邪惡的信號。伊萬摸到褲兜裡的教堂蠟燭——今早路過喀山聖母教堂時,老神父塞給他的。此刻,蠟淚正順著銀十字架的紋路滴落,在地麵上蝕出類似東正教聖像畫的痕跡。
“滋啦——”電梯頂棚被撕開的瞬間,蠟燭突然迸發出藍焰。伊萬看到無數蛛腿在月光下投射出斯拉夫字母,那些符號拚寫的竟是他父親的名字——那個在車臣戰爭中失蹤的男人,此刻正倒掛在鋼纜上,第三隻眼眶裡蠕動著黑色菌絲。
整棟大樓開始傾斜,病曆櫃傾倒時露出夾層裡的舊報紙:1994年新切爾卡斯克精神病院火災案的報道。泛黃的紙頁上,燒焦的照片裡,二十個病人保持著雙手觸地的詭異姿勢。伊萬突然明白母親為何執意從羅斯托夫趕來——三十年前,她正是在這裡產下死胎,接生婆用銀湯匙撬開嬰兒嘴時,曾尖叫著說看見了“林妖的獠牙”。
“倒計時還剩五分鐘。”娜塔莎護士的聲音從通風口滲出,她舉著的輸液瓶裡,生理鹽水正逆著重力向上漂浮。伊萬掏出阿廖沙叔叔留下的銅製聖像,當鏡麵映出自己瞳孔開始分叉時,他終於理解了那些橫屍綠皮火車的死者為何都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這是對抗異化最後的救贖。
整座醫院開始震顫,聖像表麵浮現出古老禱文的凸痕。在金屬撕裂與骨笛般的風聲中,伊萬想起史蒂芬·金在《寫作這回事》裡寫的:“恐怖從來不在閣樓,而在我們逐漸失去人性的每個瞬間。”此刻,伏爾加河的夜潮正漫過窗欞,裹挾著東斯拉夫傳說中“水鬼新娘”的哭嚎,而他的指甲已開始滲出墨綠色黏液。
三天前,伊萬從莫斯科出發,前往新切爾卡斯克看望生病的母親。他登上了一列綠皮火車,車廂裡彌漫著鐵鏽和煙草的味道。他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火車緩緩啟動,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像是某種節奏,讓他的思緒漸漸飄遠。
就在他快要入睡的時候,車廂的燈光突然熄滅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傳來,火車猛地停了下來。車廂裡一片漆黑,乘客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伊萬摸索著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柱在車廂裡掃過,他看到一個黑影在不遠處晃動。
“誰在那裡?”他大聲問道,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耳。
黑影沒有回答,隻是慢慢地向他靠近。伊萬的心跳加速,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他試圖站起來,但雙腿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黑影越來越近,伊萬終於看清了它的模樣——那是一個四腳爬行的怪物,八根指節在地板上叩擊,發出詭異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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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伊萬大喊一聲,但沒有人回應他。怪物的爪子突然抓住了他的腳踝,他感到一陣劇痛,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新切爾卡斯克醫院的病床上。他的腳踝上纏著厚厚的繃帶,疼痛依舊。主治醫師告訴他,他隻是受了驚嚇,但伊萬知道,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他記得那個怪物的樣子,記得它用八根指節叩擊消防栓的聲音,記得那種腐爛的甜菜湯味道。
“那是什麼東西?”他問醫師。
醫師搖了搖頭,說:“可能是幻覺吧。你受了很大的驚嚇。”
伊萬沒有再說話,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覺。那個怪物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它還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下一個獵物。
新切爾卡斯克醫院是一座有著悠久曆史的建築,它的前身是一座精神病院。三十年前,這裡發生了一場火災,二十個病人在火中喪生。火災的原因至今仍然是個謎,但伊萬知道,這絕不是一場普通的火災。
他躺在病床上,思緒飄回了三十年前。他的母親斯維特拉娜·彼得羅娃當時正懷著身孕,在這裡待產。然而,就在她即將分娩的時候,一場災難降臨了。火災爆發了,整個醫院陷入了一片混亂。斯維特拉娜在混亂中產下了一個死胎,接生婆用銀湯匙撬開嬰兒的嘴時,曾尖叫著說看見了“林妖的獠牙”。
“林妖”是東斯拉夫傳說中的一種邪惡生物,它們生活在森林深處,喜歡誘拐人類,尤其是孕婦和嬰兒。斯維特拉娜在火災後被送往了羅斯托夫,她再也沒有回到過這裡。直到現在,她才帶著伊萬回到了這個地方。
伊萬知道,母親的突然到來絕不是偶然。她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才會不顧一切地回來。而那個怪物,也許就是三十年前災難的延續。
他從病床上坐起來,決定去尋找母親。他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二層輸液區。這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藥物的味道,病人們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輸液瓶裡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看到了母親,她正坐在病床邊,手裡拿著那個鍍錫鋁飯盒。她的臉上帶著疲憊和擔憂,看到伊萬進來,她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伊萬,你來了。”她輕聲說道。
“媽媽,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伊萬走到她身邊,坐下來說道。
斯維特拉娜歎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覺得,這裡有什麼東西在召喚我。我必須回來。”
“那個怪物……”伊萬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你見過那個怪物嗎?”
斯維特拉娜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她緊緊握住伊萬的手,說:“伊萬,你必須相信我,那個怪物是真實的。它就在這個醫院裡,而且它不會放過我們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伊萬感到一陣無助。
“我們隻能等待。”斯維特拉娜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絕望,“等待命運的審判。”
“倒計時還剩五分鐘。”娜塔莎護士的聲音從通風口滲出,打破了輸液區的寂靜。伊萬和母親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恐懼。
“這是什麼意思?”伊萬大聲問道。
娜塔莎沒有回答,隻是舉著輸液瓶,瓶裡的生理鹽水正逆著重力向上漂浮。伊萬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看到護士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這是結束,也是開始。”她的聲音帶著電子雜音,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伊萬突然明白了,這裡的倒計時不是普通的應急演練,而是某種邪惡的儀式。他們被困在了這裡,而那個怪物正在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我們得離開這裡。”伊萬拉著母親的手,站了起來。
“不行,伊萬。”斯維特拉娜搖了搖頭,“我們走不了了。這裡的門都被鎖上了,外麵的人也進不來。”
“那我們隻能麵對它。”伊萬的語氣堅定起來,“我們不能就這樣等死。”
他從褲兜裡掏出銅製聖像,那是阿廖沙叔叔留給他的唯一遺物。聖像的表麵刻著古老的禱文,伊萬相信,這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媽媽,你待在這裡,我去看看。”他把聖像遞給母親,然後轉身向走廊走去。
走廊裡彌漫著濃重的霧氣,伊萬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他摸索著向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恐懼像一條毒蛇,纏繞在他的心頭。
突然,他聽到一陣低沉的咆哮聲,從走廊的儘頭傳來。他停下腳步,緊緊握住聖像。他知道,那個怪物就在附近。
“伊萬,回來!”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哭腔。
“彆怕,媽媽,我會回來的。”伊萬大聲回應著,然後繼續向前走。
他看到一個黑影在霧氣中晃動,那正是那個怪物。它用八根指節在地板上叩擊,發出詭異的聲響。伊萬感到一陣惡心,但他沒有退縮。他舉起聖像,大聲念出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