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秋雨敲擊地麵之時,蜷縮在聖瑪麗安療養院三樓鐵窗後的伊萬·彼得洛維奇·庫茲涅佐夫,正數著牆紙上剝落的向日葵花紋。走廊儘頭的橡木門總在淩晨三點發出棺木刮擦般的吱呀聲,這是他第七個無眠之夜。涅瓦河在窗外翻湧墨綠色浪濤,浪尖漂浮著半截腐爛的樺樹樁。
值班護士塔季揚娜的胸牌在熒光燈下泛著冷光,這個來自圖拉州的胖女人總把尾音拖得很長:"伊萬·彼得洛維奇·庫茲涅佐夫。"她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玻璃窗凝視著青年,橡膠鞋底在油氈地板上拍出黏稠聲響,"該吃利培酮了。"藥片在伊萬舌下化開的瞬間,閣樓傳來早已失傳的民謠旋律——那是祖母曾哼著哄他入睡的曲調,歌詞反複出現"蜉蝣飛向不存在的黎明"。
上周三的集體治療課上,紮麻花辮的柳芭突然用指甲掐進自己脖子,嘶吼著:"它們在閣樓數著我們的心跳!"此刻塔季揚娜正將注射器推進柳芭青紫的胳膊,少女瞳孔收縮成兩個漆黑的孔洞。她枯枝般的手指抓住伊萬手腕時,竟露出透明的蹼膜:"它們用我們的影子編織繭房,"柳芭帶著沼澤腥氣的喘息中,某種不祥的預感正在蔓延。
走廊儘頭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伊萬看見尼古拉醫生白大褂下擺掃過轉角,那上麵沾著熒光綠的黏液,在黑暗裡如遊動的水母。昨夜就是這個銀發男人領著他穿過三道鐵門,在停屍間隔壁的標本室展示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巨型蜻蜓——翅膀上密布著人臉形狀的鱗片。
每周五的"森田療法"是病人們最期待的時光。護士們解開束縛帶,允許他們在鋪著木屑的"活動室"自由活動兩小時。這個三十平米的詭異橙紅色房間,牆麵掛著被撕掉麵孔的集體照。伊萬趴在地上,鼻尖幾乎觸到木屑裡暗紅的汙漬,柳芭的麻花辮掃過他後頸時,帶著若有若無的黴味:"看到那個穿藍條紋的了嗎?"她突然用烏克蘭口音說話,舌尖帶著奇異顫音,"那是去年被送進紅房間的郵差,體內寄生著七種不同的甲蟲。"
活動室中央的吊燈開始以不自然角度傾斜,牆角的陰影裡蹲著個佝僂身影。那人用指甲在地麵刻出複雜幾何紋路,線條突然滲出暗紅液體,彙聚成節肢動物的輪廓。"它們在挑選宿主。"柳芭的聲音突然變得清脆如鈴鐺,伊萬這才發現她長出了十二顆琥珀色複眼,在額頭上呈扇形排列,"每到聖約翰節前夕,蟻後就要為冬眠儲備......"
尖叫聲刺破凝滯的空氣。藍條紋病號突然劇烈抽搐,病服下湧出黑壓壓的蟲群。甲蟲們有著金屬質感的甲殼,前肢進化成精巧的手術刀形狀,轉瞬間就在他胸口剖開十字形裂口。伊萬看到暴露的肋骨間躍動著暗紫色心臟,每根血管裡都爬滿細小的蟻足。
安德烈醫生不知何時出現在吊燈下,影子被拉長成節肢動物形態。銅齒輪義眼高速旋轉發出高頻蜂鳴,所有甲蟲突然靜止,像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庫茲涅佐夫,輪到你了。"白大褂內側突然展開透明膜翅,磷粉簌簌落下,在地麵組成發光拉丁文:"eentoori,verpuses."
療養院地下二層是禁區,但柳芭總能在午夜引開守衛。她左耳戴著偷來的銅鑰匙,右耳垂掛著昆蟲翅鞘:"要找到被抹去名字的病房,"翅膀狀睫毛在月光下投出蛛網陰影,"那裡關著能聽懂蜉蝣低語的人。"
他們穿過三道生鏽的防火門,空氣彌漫著福爾馬林與舊羊皮紙的氣息。走廊兩側牆壁布滿抓痕,深處溝壑裡嵌著暗紅晶體,在黑暗中泛著幽光。柳芭突然停住腳步,複眼在黑暗裡亮起生物熒光:"聽,渡鴉在唱晚禱。"
沙啞的啼叫從儘頭傳來。那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質感,卻詭異地組成東正教聖詩旋律。當他們轉過最後一個拐角,眼前的景象讓伊萬胃部抽搐——二十具人體標本釘在十字形木架上,胸腔剖開,露出被精心排列的昆蟲:有人體內嵌著發條驅動的天牛,有人顱骨裡鑽出成對螳螂前肢,最可怖的是中央那具,腹腔遊走著熒光綠蜈蚣群,心臟位置蹲著不斷吞食自己尾巴的環狀生物。
"歡迎來到渡鴉教派聖殿。"嘶啞聲音從標本後方傳來。那是穿主教科法衣的老人,左半邊臉覆蓋著黑色羽毛,右眼是複數單眼組成的複眼結構,"我是瓦西裡·尼古拉耶維奇,你們可以叫我渡鴉神父。"
柳芭突然雙膝跪地,前額觸地發出甲殼相撞脆響。伊萬這才發現她後頸長出節肢動物特有的分節,脊椎在病號服下形成明顯凸起:"大師,我們在紅房間看到了啟示,"她的聲音帶著奇異和聲,"蟻後開始挑選新一任宿主了。"
渡鴉神父的羽毛隨著呼吸起伏,複眼轉向伊萬時,所有單眼同時收縮成菱形:"庫茲涅佐夫家族末裔,你祖母瑪格麗塔是最後一位能解讀蜉蝣密碼的先知。"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最中央的標本,"你父親列昂尼德至死都在逃避這個使命,現在輪到你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標本裡的蜈蚣突然停止扭動,首尾相接組成發光文字:"當第十三個月亮升起,螞蟻將統治所有會呼吸的軀殼。"伊萬突然想起七歲那年的夏至夜,祖母領他到彼得保羅要塞牆角,挖出鏽跡斑斑的銅匣,裡麵裝著用蜜蠟封存的蜻蜓翅膀,上麵用斯拉夫古文字刻著:"最後一個庫茲涅佐夫將成為蟲巢的蟲後。"
聖約翰節前夜,療養院的燈全部熄滅。塔季揚娜在廣播裡用顫抖聲音宣布緊急封鎖,但通報在第三句話時突然變成昆蟲振翅的雜音。伊萬看見走廊地毯開始起伏,仿佛有巨獸在下麵翻身。
柳芭突然出現在他床前,病號服被某種黏液浸透,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光澤:"該去紅房間了,"觸須般的頭發在空氣中劃出波紋,"今晚是蟻後第三次蛻皮。"
他們穿過被黑暗吞噬的走廊,所有病房都傳出窸窣啃噬聲。經過尼古拉辦公室時,伊萬聽見裡麵傳來骨骼碎裂聲響,金屬門把手上爬滿發光螞蟻。柳芭的複眼在黑暗中亮起導航般的光斑,最終停在一扇沒有任何標識的鐵門前。
"需要你的血。"她指甲突然變成螳螂前肢形狀,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冷光。當伊萬指尖觸到門扉的刹那,暗紅液體順著門縫滲出,凝結成發光門把手。那些液體帶著溫熱鐵鏽味,某種遠古基因記憶讓他瞬間明白——這是用無數先輩血液澆築的聖門。
紅房間沒有燈光,卻漂浮著無數光點。仔細看才發現那是成群螢火蟲,每隻腹部都囚禁著微縮人臉。房間中央石台上,渡鴉神父正主持某種儀式。他黑袍下擺延伸出無數細小節肢,此刻正將某個不斷掙紮的人形按在刻滿符文的祭壇上。
"庫茲涅佐夫家的孩子,"渡鴉的複眼在血霧裡折射出彩虹,"你來得正是時候,蟻後需要最後一塊拚圖。"伊萬這才看清祭壇上的祭品——那是每周查房時總給他薄荷糖的護士索尼婭,此刻她的腹腔被剖開,腸管被編織成詭異幾何形狀,而無數半透明螞蟻正從她子宮裡湧出。
柳芭突然將伊萬推向祭壇方向,他這才發現她腹部不知何時裂開,露出排列整齊的蟲卵:"我們都是容器,"她的聲音帶著混響效果,"隻有庫茲涅佐夫家的血能激活最終蛻變。"
祭壇上的符文突然亮起暗紅光芒,渡鴉神父的羽毛開始脫落,露出覆蓋著鱗片的軀體。他捧起索尼婭還在跳動的心臟,某種暗金色液體從心臟破口處湧出,在空中彙聚成不斷增殖的蟲群。那些螞蟻長著人臉,在半空中排列成俄羅斯套娃形態。
"當第十三個月亮升至天頂......"渡鴉神父的吟誦突然被尖叫聲打斷。伊萬轉身看見塔季揚娜舉著消防斧站在門口,她肥胖的身軀正以不自然角度膨脹,白大褂下擺伸出成對鞘翅:"庫茲涅佐夫!快逃!它們在用我們的腦脊液培育......"
她的警告戛然而止。無數發光螞蟻順著她的口鼻鑽入,塔季揚娜的身體突然像充氣過度的氣球般膨脹,在距離伊萬三米的地方炸成血霧。紛飛的肉塊中,他看到每個細胞裡都鑽出細小蟲體,而那些螞蟻開始發出人聲合鳴:"醒來吧,永恒的宿主,蟲巢已經饑餓了七代人......"
第十三個月亮懸在涅瓦河上方時,整個療養院開始剝落偽裝。磚牆化作巨大昆蟲外骨骼,走廊變成布滿黏液的消化道,所有窗戶都長出複眼結構。伊萬被無形力量托起,飄向頂層鐘樓,那裡有個巨大的繭正在搏動。
繭房裡漂浮著曆代庫茲涅佐夫的畫像,他們的身體都呈現出半透明狀態,體內遊走著發光脈絡。祖母瑪格麗塔的幽靈站在繭房中央,她的身體與無數光絲相連,那些絲線另一端連接著整個彼得堡的地下——伊萬這才看清,整座城市是盤踞在地球上的龐大蟲巢。
"我們家族世代都是守門人,"祖母的聲音直接在腦海響起,她胸腔裡鑽出半透明蝴蝶翅膀,"當人類文明開始第三次腐爛,蟲族就要重新接管地表......"
繭房突然劇烈收縮,伊萬感到自己的皮膚開始龜裂,肋骨間鑽出成對節肢。無數記憶湧入腦海:1917年冬宮地下,庫茲涅佐夫先祖們將蟲族封印進異空間;1941年列寧格勒圍城時,蟲族第一次嘗試突破封印;1991年蘇聯解體時,封印出現裂痕......
柳芭的聲音在蟲群振翅的轟鳴中若隱若現:"所有生命都是蜉蝣的輪回......"伊萬看見自己的手臂覆蓋上青灰色甲殼,指尖變成鋒利螯肢。當最後一個人類意識即將消散時,渡鴉神父的羽毛突然穿透繭房。
"庫茲涅佐夫!抓住這個!"他拋來祖母留下的銅匣,裡麵封存的蜻蜓翅膀在接觸甲殼的瞬間開始發光。那些斯拉夫古文字浮現在半空,組成發光封印陣。劇痛襲來時,伊萬看到自己分裂成兩個存在:即將完成蛻變的蟲族宿主,以及掙紮求生的十七歲少年。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蔽,涅瓦河的浪濤聲變得震耳欲聾。當最後一個符文亮起時,整個繭房開始坍縮。伊萬看著柳芭的蟲體在光芒中汽化,渡鴉神父的羽毛化作飛灰,而自己正在人類與蟲族形態間不斷切換......
第七天清晨,療養院廢墟上飄著細雪。搜救隊在一塊巨大甲殼下發現了伊萬,醫學報告稱這是某種未知昆蟲外骨骼。他的病曆本上潦草地寫著:"因遭受強烈精神刺激導致急性妄想症複發",而診斷日期正是七年前的同一天。
現在伊萬住在城郊的福利院,床頭總擺著祖母的銅匣。當月光以特定角度照射時,那些蜻蜓翅膀上的文字會發出微光。有天深夜查房,護士驚訝地發現他站在窗台上,雙臂展開呈現翼狀,而窗外飛著成群螢火蟲,每隻腹部都閃著他祖母的臉。
更奇怪的是,每到聖約翰節前夕,總有新的病友被送進隔壁病房。他們瞳孔深處偶爾會閃過複眼結構,卻在常規檢查時一切正常。昨夜柳芭的幽靈出現在月光裡,她的形體半透明,腹部隱約可見未孵化的蟲卵:"你隻是暫時困住它們......當第十三個月亮再次升起......"
天亮前她總會消失,但空氣中會殘留著沼澤的腥氣。此刻伊萬正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聽見走廊儘頭的鐵門發出熟悉的吱呀聲。值班護士的腳步聲正在靠近,橡膠鞋底在地麵拍出黏稠聲響,而他的皮膚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在血管裡編織著古老的符文。
在生命的每個瞬間,人們都以為明天會來。就像浮遊不知道黎明,螞蚱不懂來年的含義。但某些存在從亙古就在等待,它們的時鐘以世紀為單位轉動。當彼得堡的雪開始融化時,蟄伏在每個人皮膚下的卵將迎來破繭時刻。
而伊萬——最後的庫茲涅佐夫,正在學習如何與體內的蟲族共存。因為真正的恐怖不在於死亡,而是明知道會輪回千世,卻依然要清醒地等待每個黎明的到來。
喜歡羅刹國鬼故事請大家收藏:()羅刹國鬼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