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溫風蝕骨
小暑頭候,日輪如熔金墜在中天,將稻田烤得騰起氤氳熱浪。阿野蹲在瓜田壟間,指尖捏住一隻啃食瓜藤的螟蟲,蟲體細如發絲,卻在指腹間爆發出異常的掙紮力。他眉峰驟緊,指腹發力掐斷蟲身,黑血濺在翠綠的瓜葉上,“滋滋”蝕出焦褐色孔洞,那氣味混著硫磺與腐草,正是濁魔侵染的征兆。
“今年的蟲……”他望著掌心的黑漬,喉間泛起苦澀,“比芒種時更毒三分。”田埂上的宓羅忽然轉身,發間草繩花環繃直如離弦之箭,繩結上的洛神花瓣簌簌顫動——那是她用神血浸染的法器,此刻正指著三裡外的村落。隻見曬穀場方向騰起灰黃色霧靄,不是炊煙,倒像是被炙烤的泥土蒸騰的濁氣。
“是陳阿公!”宓羅袖中十二片洛神花瓣無風自動,次第懸浮在空中,每片花瓣上的神血都蒸發出淡金色煙霧,在暑氣中凝成細小的咒文。她指尖撫過花瓣,觸感如砂紙般粗糙——自芒種血戰後,她的神血已混著凡人的血淚,再不複從前的清潤。
阿野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十幾個村民攙扶著佝僂的身影走出村口。陳阿公年逾七旬,往日總是腰背挺直地在田間教孩童識稻,此刻卻形如枯槁,皮膚皸裂如曬乾的河泥,每道裂紋裡都滲著黑黃色膿水。他的赤腳踩在石板路上,竟留下焦黑的腳印,像是腳底皮肉都被燒熟了一般。
“阿公!”阿野起身欲衝過去,卻被宓羅一把拽住。她另一隻手結出護苗咒印,金色光紋在兩人身前鋪開,“彆靠近,他周身都是蝕心蟲的濁氣。”話音未落,陳阿公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珠轉向他們,嘴角咧開不自然的弧度,露出被黑血染透的牙齦。
“花神娘娘……”他的聲音像是從裂開的竹筒裡漏出的,“救救咱們……田裡的稻子都枯了,井水都成了血水……”村民們聞言紛紛跪下,手中捧著盛著暗紅色液體的陶碗,碗裡漂著半片洛神花瓣——那是司律神官用來控心的餌。
宓羅瞳孔驟縮,她認得這些陶碗,正是去年她幫村民燒製的“祈雨碗”,如今卻盛著混著蝕心蟲分泌物的毒水。更令她心驚的是,村民們額角都浮著細小的鎖神咒紋路,如蛛網般纏向眉心,正是用她的神血所繪。
“小暑大旱,唯有花神血祭,方能解此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呼,是王伯家的小兒子,十四五歲的少年眼中布滿血絲,手裡握著帶血的鐮刀,“用花神的心頭血灌井,換三年風調雨順!”這話如瘟疫般在人群中傳開,村民們紛紛叩首,額頭撞在石板上發出悶響。
阿野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看見陳阿公腰間掛著半片護心甲碎片,碎片邊緣刻著的“弑神”二字與歸墟石門的紋路吻合,忽然想起赤鱗獸曾說:“司律神官用花神血養了三百年蝕心蟲,專為今日控心之用。”
“他們被濁魔當了傀儡。”宓羅的聲音裡帶著克製的怒意,“血祭是假,引我入陣是真——你瞧陳阿公的腳步,看似蹣跚,實則正踩在‘鎖仙陣’的生門位置。”阿野這才注意到,陳阿公每走一步,腳邊就會浮現出淡金色的咒文,與曬穀場上的裂紋組成完整的鎖神圖案。
此時,一陣更灼熱的風掠過稻田,雙生花的稻穗突然發出金屬碰撞般的脆響。阿野望去,隻見金色稻穗上凝結著細密的汗珠,每粒汗珠都映著村民們扭曲的麵孔,而緋紅的花瓣則滲出露珠般的血水,在暑氣中迅速蒸發成白霧。
“是赤鱗獸!”宓羅忽然望向遠山,隻見赤色虛影在山巔一閃而過,傳來幼獸特有的嗚咽,“它在警示我們,歸墟的濁氣又加重了……”話未說完,陳阿公突然劇烈顫抖,從喉嚨裡擠出一串尖利的笑聲,那笑聲竟與司律神官的嗓音分毫不差。
“宓羅,你護了凡人三載,可曾想過——”陳阿公的身體詭異地挺直,皮膚下的黑紋如活物般遊動,“他們求你血祭時,可曾念過你的好?”話音未落,村民們手中的陶碗同時碎裂,碎片劃破掌心,鮮血滴在石板路上,竟彙成了鎖神陣的最終形態。
第一折終,卻見雙生花的根係在地下瘋狂生長,穿透鎖仙陣的縫隙,將阿野與宓羅腳下的土地染成赤紅——那是凡人執念與花神血淚共鳴的顏色。
第二折·血祭迷雲
曬穀場的石板被烤得發燙,陳阿公的焦黑腳印在地麵烙下扭曲的紋路,宛如濁魔寫下的咒文。阿野盯著那些腳印,發現每道紋路都與司律神官的護心甲碎片吻合,不禁想起宓羅曾說過:“蝕心蟲會沿著血脈記憶尋找宿主,陳阿公的兒子曾是神官的書童……”
“花神娘娘慈悲!”張嬸膝行向前,額頭磕在石板上滲出鮮血,“我孫子托夢說,井水喝了肚子疼……”她手中的陶碗裡,血水表麵浮著細小的蟲屍,正是被宓羅神力滅殺的蝕心蟲。阿野注意到她發間的紙花已換成了黑蓮形狀,那是濁魔信徒的標記。
宓羅指尖凝出露珠咒,淡金色光珠滾向張嬸眉心,卻在觸及黑蓮紙花時“滋”地冒出青煙。張嬸慘叫著後退,紙花化作黑蝶撲向宓羅,被她袖中飛出的洛神花瓣一一擊碎。花瓣落在地上,竟在黑蝶屍骸旁長出細小的荊棘,荊棘尖端開著血紅色的花,與青帝心口的黑蓮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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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被種下了‘魔念種’。”宓羅咬牙,“用神血養的蝕心蟲,混著凡人的貪嗔癡……”話音未落,陳阿公突然挺直腰背,以一種違背人體結構的弧度轉向宓羅,皮膚下的黑紋彙聚成司律神官的麵孔,“宓羅,彆來無恙?你的仙骨,可還疼?”
阿野隻覺一股血氣衝上頭頂——這正是三日前在歸墟聽到的聲音!他摸向腰間的“察民使”印信,卻發現印信表麵的神文正在蠕動,竟與陳阿公皮膚下的黑紋形成呼應。宓羅見狀立刻揮袖布下結界,印信在結界中發出刺耳的尖嘯,竟吐出半片玉簡碎片,碎片上“滅神”二字與護心甲的“弑神”拚成完整咒文。
“青帝給你的印信,是用我的仙骨磨成的。”宓羅的聲音裡帶著苦澀,“三百年前,司律剜去我的護心甲,就為了今天……”她話音未落,村民們突然齊聲吟唱,歌詞竟是《護苗咒》的逆版本,每唱一句,曬穀場四周就燃起青焰,火焰中浮現出無數張司律神官的臉,每張嘴裡都在重複:“血祭!血祭!”
阿野拽著宓羅退向雙生花,卻見花莖上的神文穀粒正在發燙,每粒穀子都映出村民們被操控的畫麵。他忽然想起立夏時陳阿公教他辨認稻螟蟲的場景,老人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撥開稻葉,說:“蟲兒要挑開看,不能一竿子打死。”此刻老人的眼中卻隻剩渾濁的白翳,如蒙塵的銅鏡。
“阿野,你看陳阿公的袖口!”宓羅突然指著老人的手腕,那裡纏著一根褪色的紅繩,正是去年冬至她送給他的“避蟲繩”。紅繩上的咒文正在與黑紋對抗,雖節節敗退,卻仍發出微弱的金光。阿野心中一動,摸出自己腕間的紅繩——那是用雙生花藤編的,此刻正與陳阿公的繩子產生共鳴。
“凡人心念未死!”阿野握緊宓羅的手,“他們隻是被濁氣蒙了心竅,就像稻苗生了蟲,隻要找準根由……”他話音未落,陳阿公突然噴出黑血,血珠濺在雙生花上,竟讓花朵劇烈震顫,金色稻穗與緋紅花瓣同時亮起,在青焰中拚出“醒”字神文。
村民們的吟唱聲出現裂痕,張嬸突然抱住頭慘叫:“小柱……小柱說不要血祭……”她眼中的白翳褪去一線,露出驚恐的神色,“我、我這是怎麼了?”然而未等她說完,司律神官的虛影已從陳阿公體內衝出,手中揮著染血的令旗,旗麵上赫然繡著青帝的冕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