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陰山南麓的戈壁灘,庚子年的春風帶著砂礫的腥氣,卷過連片的麻黃叢。這些叢生的灌木生得奇特:莖稈呈淡紅,像被戈壁烈日照透的琥珀;葉片退化成鱗片狀,緊貼著枝乾,仿佛把所有精氣都攢進了那節節分明的莖裡。老牧民說,這是上古神農嘗百草時,遺落在北地的“陽火之精”——生於寒沙卻性烈如火,專能驅散人體最深沉的寒邪。
彼時,河套平原的部落正遭遇罕見的“寒疫”:牧民們先是惡寒發熱,渾身關節如墜冰窟,接著咳喘不止,喉嚨裡像堵著棉絮,連最壯實的漢子也躺倒在氈房裡。部落裡的巫醫用儘了艾草、生薑,甚至燒了羊骨灰衝服,都擋不住寒邪往骨頭縫裡鑽。直到一個叫阿古拉的少年,在戈壁深處發現了這些在寒風裡依然挺直的麻黃,命運的絲線才開始纏繞。
上卷·麻黃初顯跡
第一回沙磧生金莖寒疫遇良方
戈壁的三月,凍土剛消,地表泛著白霜。阿古拉的阿爸——部落裡最懂草藥的“藥老”蒙力克,正對著氈房裡蜷成一團的孩童發愁。那孩子發著高燒,臉蛋燒得通紅,手腳卻冰得像塊鐵,嘴唇乾裂,每喘一口氣都帶著“嘶嘶”的雜音,像是風箱漏了風。
“是‘寒包火’?不對,”蒙力克撚著花白的胡須,指腹按在孩子的腕脈上——脈象浮緊如琴弦,“脈浮緊,無汗,是風寒閉了肺竅。陽火被寒邪壓在裡頭,燒得肺葉都焦了。”他試過用蔥白煮水,想通陽發汗,可孩子喝下去隻打了個噴嚏,汗珠子沒出來半顆;又用了紫蘇葉煎藥,也隻退了些微熱,咳喘反倒更重了。
夜裡,阿古拉睡不著,溜出氈房想找些枯枝生火。月光下,戈壁灘上的麻黃叢泛著淡紅色的微光,他想起去年冬天,見過一隻被凍僵的野兔,蜷在麻黃叢裡,第二天竟活了過來。“或許這草能驅寒?”他拔了幾株粗壯的,莖稈斷麵滲出黏黏的汁液,帶著股辛辣氣,湊近聞時,鼻腔裡像竄進一股熱風,連打了兩個噴嚏。
回到氈房,蒙力克見兒子抱著麻黃回來,皺眉道:“這‘沙棘骨’部落對麻黃的俗稱)性烈,牛羊吃多了會狂躁,人哪敢用?”可看著孩子喘得越來越急,蒙力克咬了咬牙:“死馬當活馬醫!”他取了麻黃莖,剪去根須,用陶鍋煮了半盞,湯汁呈琥珀色,倒在粗瓷碗裡,還沒涼透,辛辣氣就漫了滿氈房。
孩子被灌下藥汁後,半個時辰,忽然渾身抽搐了一下,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起初像露珠,接著連成一片,順著臉頰往下淌。蒙力克趕緊用羊皮巾擦汗,摸到孩子的手腳漸漸轉暖,咳喘聲也變了——不再是“嘶嘶”的漏風聲,而是帶著痰音的“呼嚕”聲,像是堵塞的通道被撬開了一道縫。
“汗出來了!”阿古拉驚喜地喊。又過了一個時辰,孩子的燒退了,雖然還虛弱,卻能睜眼看人了。蒙力克盯著陶鍋裡剩下的藥渣,喃喃道:“這草莖,竟有通陽發汗的神力?”他想起祖輩傳下的話:“北地多寒,草木必藏火性以抗寒,莖色紅者,多含陽火之氣。”麻黃生於寒沙,莖稈帶紅,辛辣入肺,這不正是“天地生藥以應人疾”的道理?
第二回百草識性味陰陽辨真機
自那夜用麻黃救下孩童,蒙力克便將這“沙棘骨”列為部落的“救命草”。可他漸漸發現,這草的性子烈得很:有次給一個風寒感冒的老人用藥,老人喝了藥,汗出得像潑水,竟頭暈眼花栽倒在地,差點沒緩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阿古拉看著臉色蒼白的老人,不解地問。蒙力克讓老人躺平,喂了些溫熱的小米粥,又按了按他的手腕——脈象由浮緊變成了浮虛,像風中搖曳的蘆葦。“汗為心之液,這老人本就年邁體衰,陽氣不足,麻黃發汗太猛,把他僅存的陽氣也帶出去了。”蒙力克歎氣,“藥無好壞,用錯了就是毒。”
為了摸清麻黃的性子,蒙力克帶著阿古拉鑽進戈壁灘,觀察它的生長規律:春分後抽芽,莖稈隨日頭升高而變硬,到夏至時最粗壯,辛辣氣也最濃;秋分後莖稈漸枯,氣味轉淡。“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草把陽氣都攢在夏天的莖裡了。”蒙力克折下夏至時節的麻黃,斷麵的汁液更黏稠,“四氣五味裡,這草性溫,味辛——辛能發散,溫能散寒,正是治風寒無汗的關鍵。”
他又試著把麻黃與其他草藥搭配:加生薑,發汗之力更猛;加杏仁,咳喘能更快緩解;可若加了知母這類性寒的藥,麻黃的辛辣氣就弱了大半。“這就是‘七情’裡的相須、相使、相畏吧?”蒙力克想起部落巫醫傳下的草藥歌訣,“藥有陰陽,合則有功,悖則相傷。”
有天,部落裡來了個行腳的貨郎,得了“風熱咳喘”:怕熱、出汗、咳黃痰,嗓子疼得像吞了火炭。貨郎聽說蒙力克會治病,便求藥。阿古拉想拿麻黃給他,卻被蒙力克攔住:“你看他舌紅苔黃,脈浮數,是風熱犯肺,麻黃性溫,用了會火上澆油。”蒙力克改用薄荷、蘆根煮水,貨郎喝了兩天,咳喘就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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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麻黃也有忌諱。”阿古拉恍然大悟,“寒證能用,熱證不能用;壯實人能用,虛弱人得少用。”蒙力克點頭:“天地分陰陽,病症有寒熱,草藥也有偏性。麻黃是‘陽藥’,隻適用於‘陰寒’之證,這便是‘天人合一’的理——人順天則康,藥合證則愈。”
第三回病案藏真機口傳勝竹帛
初夏的一場暴雨後,河套平原爆發了“暑濕咳喘”:人們先是渾身酸重,接著咳喘不止,痰像清水一樣,夾雜著泡沫。蒙力克用麻黃加生薑,治好了不少人,可輪到部落首領的小女兒時,卻出了岔子——那女孩咳得並不重,但總說心慌,夜裡睡不著,喝了麻黃湯後,竟突然心悸得厲害,小臉煞白。
蒙力克急忙趕來,見女孩舌尖發紅,手心發熱,雖然也有寒證,卻帶著些虛火。“這是‘肺虛作喘’,”他一拍大腿,“孩子先天肺弱,麻黃發散太猛,傷了她的肺氣!”他趕緊用百合、麥冬煮水,給女孩滋陰潤肺,折騰了三天,才算穩住。
這事讓蒙力克後怕不已,他把阿古拉叫到跟前,在羊皮上用炭筆記錄:“麻黃,治風寒閉肺、無汗咳喘效佳;然肺虛者、有汗者、風熱者忌用——記於庚子年夏。”這是部落裡第一份關於麻黃禁忌的文字記錄,在此之前,全靠老人口傳:“瘦人忌多服,汗多者忌用,咳黃痰者莫碰。”
阿古拉不解:“為何口傳的比寫下來的更細致?”蒙力克指著遠處田埂上勞作的婦人:“你看她們種土豆,什麼時候澆水、什麼時候施肥,書上寫不全,全靠年年積累的經驗。草藥也一樣,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是一輩輩人用身體試出來的,這些‘活知識’,比竹帛上的字更實在。”
有次,一個走方郎中路過部落,見蒙力克用麻黃治病,撇著嘴說:“醫書上隻說麻黃能發汗平喘,哪有這麼多忌諱?”蒙力克不與他爭,隻讓他給那個肺虛的小女孩治病。郎中果然開了麻黃湯,結果女孩咳喘沒好,反倒發起了低熱,像是被什麼東西悶在裡頭。最後還是蒙力克用黃芪補肺氣,才慢慢調理好。郎中臨走前歎道:“原來民間的土法子,藏著醫書沒寫的道理。”
第四回風雨釀時疫運氣體天功
庚子年秋,五運六氣進入“金運太過”之期,西北風起得格外早,帶著肅殺之氣。河套平原爆發了大規模的“風寒咳喘”,患者清一色地無汗、惡寒、咳喘劇烈,連牲畜都開始咳嗽。
蒙力克帶著阿古拉挨家送藥,用麻黃配杏仁、甘草,三藥同煮——麻黃發汗散寒,杏仁降氣平喘,甘草調和藥性,這方子是他根據多年經驗摸索出來的,部落裡叫“三拗湯”。奇怪的是,前半月這方子百試百靈,可到了秋分後,有些患者喝了藥,汗出了,咳喘卻沒減輕,反而添了煩躁、口乾的毛病。
“這是怎麼了?”阿古拉看著一個煩躁抓牆的牧民,疑惑地問。蒙力克抬頭看了看天色,秋分後白天漸短,陰氣漸盛,可今年的秋老虎卻格外凶,白天燥熱,夜裡寒涼,形成了“外寒內熱”的格局。“六氣流轉變了,病邪也跟著變了。”蒙力克道,“現在的患者,表麵是風寒,內裡藏著鬱熱,單用麻黃散寒,會把內熱逼得更厲害。”
他試著在方子裡加了知母——一種性寒、味甘苦的草藥,能清熱瀉火。果然,加了知母的藥湯,既發了汗,又清了熱,患者不再煩躁。“這就是‘五運六氣’的妙處,”蒙力克對阿古拉說,“天時有變,病邪有化,用藥就得跟著變。麻黃性溫,遇純寒證則建功,遇寒熱夾雜證,就得配性寒的藥來製約它,這便是‘七情’裡的‘相製’。”
這場時疫讓蒙力克明白:草藥的功效不是一成不變的,就像天地之氣循環往複,用藥也得順時而動。他把這些心得刻在部落的石碑上:“麻黃之用,當觀天、察人、辨證——天有寒熱,人有虛實,證有表裡,藥隨證變,方為至道。”
此時的麻黃,在河套部落眼裡,已不是簡單的“救命草”,而是一麵映照天地人關係的鏡子:它生於寒沙,帶著陽火之性,是天地賦予北地的禮物;它能散寒,也能傷正,是醫者洞察陰陽的試金石。而那些口耳相傳的禁忌、隨經驗調整的配伍,正悄悄編織成中醫智慧的經緯,等待著被更廣闊的世界知曉。
上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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