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脂血忌記
上卷
楔子
時維深秋,秦嶺餘脈深處的“藥穀村”漫山儘染,楓香與艾蒿的氣息纏繞著溪澗薄霧,漫過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皂角樹。樹下青石碾旁,白發醫者沈仲山正將新收的補骨脂攤在竹席上晾曬,褐黃色的籽實飽滿如雀卵,在斜陽下泛著溫潤的光。忽聞村西羊倌老柳家傳來哭啼,他提藥箱疾行而去,見老柳之妻臥於土炕,麵色萎黃如敗葉,下肢水腫按之如泥,正是久咳虛喘、腎陽不足之症——此乃補骨脂對症之疾。沈仲山凝神診脈,開方“補骨脂三錢,配核桃肉同煎”,囑其“忌生冷,慎腥膻”。三日後複診,老柳妻氣色稍緩,卻忽道“昨日食了半碗羊血羹,夜裡渾身瘙癢,起了連片紅疹”。沈仲山撫須沉吟,指尖撚過竹席上的補骨脂,見籽實頂端的“果臍”如細眉微蹙,似在無聲警示。他俯身細看患者紅疹,色紅如丹,撫之灼熱,心頭驟起一念:莫非這補骨脂與羊血,竟有相克之嫌?彼時《本草圖經》尚未廣傳至這深山村落,此念如星火墜於寒潭,在他心中漾開圈圈漣漪,也埋下了一段關乎藥石禁忌、口傳心授的傳奇伏筆。
第一卷稚醫初臨骨脂試症
藥穀村世代以采藥為生,沈仲山的徒弟青禾,年方十七,眉眼如溪畔新柳,一雙巧手最善辨識草藥。這日晨起,青禾挎著竹簍入山,循著記憶中沈師指點的“陽坡石縫”,在背風向陽的崖壁下尋得一片補骨脂。植株莖稈紫褐,複葉如羽狀,細碎的白花藏在葉間,若隱若現,他輕掐一片嫩葉,指尖便沾了股似香似苦的獨特氣息——沈師曾言,此氣“溫而不燥,恰合腎陽之需”。
歸村時,恰逢村東張阿婆的孫兒小石頭蜷在門檻上,小臉蠟黃,哭聲細弱如蚊蚋。青禾近前探額,觸感微涼,又按其腕脈,脈象沉細如絲。張阿婆抹著淚道:“這孩子自小體弱,入冬就畏寒,夜裡總尿床,吃了多少米湯都不管用。”青禾想起沈師常說“腎主水,司二便,小兒遺尿多因腎陽不足”,而補骨脂正是溫腎縮尿的良藥。他回身取來自己剛采的補骨脂,洗淨碾碎,又從灶間取了幾粒核桃,按沈師教的法子,與補骨脂同入陶罐,加清水慢煎。
藥香嫋嫋漫過茅屋,青禾將溫熱的藥汁濾入粗瓷碗,吹至微溫喂小石頭喝下。次日一早,他興衝衝趕去探望,卻見小石頭臉上起了細密的紅疹,哭鬨著說“身上癢得緊”。張阿婆慌了神:“昨日傍晚,隔壁羊倌送了碗熱羊血羹,說給孩子補身子,莫非是……”青禾心頭一緊,想起沈師那日在老柳家的沉吟,忙奔回藥廬請教。
沈仲山正在整理藥櫃,見青禾神色慌張,指尖還沾著藥汁的痕跡,便知是診病出了岔子。待聽聞前因後果,他取過案上的補骨脂籽,置於燈下細看,隻見籽實表皮有細密的縱紋,頂端的果臍如一顆微縮的“腎”形,輕歎道:“補骨脂性溫,歸腎、脾經,能溫陽止瀉、固精縮尿,本是治小兒遺尿的對症之藥。可這羊血,味鹹性平,能補血活血,卻偏於‘動血’,與補骨脂的‘溫斂’之性相衝。”他拉過青禾的手,按在自己腕上,“你摸,補骨脂入體,會引氣血歸於下焦,溫養腎陽;而羊血卻擾氣血上行,二者相遇,如溪流遇巨石,氣血壅滯於肌表,便生紅疹。”
青禾似懂非懂,沈仲山卻起身取來紙筆,寫下“補骨脂忌羊血”五字,又添注“小兒稚陽之體,尤忌相衝”。窗外,秋風卷著幾片楓紅落在紙頁上,青禾望著那字跡,忽然覺得這草藥與食物的相克之理,竟如人間的際遇,錯配便生事端,不由得對沈師口中的“藥道”,多了幾分敬畏。
第二卷老羊泣血藥廬驗忌
三日後,藥穀村西的“羊腸坡”上,老羊倌柳老漢趕著羊群歸來,見沈仲山站在坡下的溪邊,正彎腰查看水中漂浮的幾片補骨脂落葉。柳老漢放下羊鞭,搓著手歎道:“沈先生,自打你說那補骨脂忌羊血,俺家那口子的病倒是好了,可村裡幾戶養羊的,都不敢輕易喝你開的補骨脂方子了,生怕不小心沾了羊血惹麻煩。”
沈仲山直起身,望著羊群中一隻懷崽的母羊,它毛色如霜,卻瘦骨嶙峋,不時低頭啃咬溪邊的枯草,眼神蔫蔫的。他指著母羊問:“這羊可是病了?”柳老漢點頭道:“都半個月了,不吃不喝,隻喝些清水,下崽怕是難了。”沈仲山沉吟片刻,說:“你將它牽回藥廬,我試著用補骨脂與羊血,做個驗證。”
柳老漢將信將疑,牽母羊至藥廬後院。沈仲山取來三錢補骨脂,研磨成粉,混在溫熱的米湯中,給母羊灌下。半個時辰後,母羊精神稍振,開始啃食槽中的乾草。沈仲山又命青禾取來新鮮羊血,兌入少量溫水,再次灌喂。不過片刻,母羊忽然焦躁不安,在院中打轉,口鼻間滲出細小的白沫,蹄子刨地發出“噠噠”聲,原本稍亮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臥在牆角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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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看得心驚,忙問:“沈師,這是為何?”沈仲山撫須道:“你看它脈象,方才服補骨脂後,脈息沉緩有力,是腎陽得溫之象;服羊血後,脈象浮亂,是氣血逆亂之征。動物與人體雖有差異,但其臟腑氣血運行之理相通。補骨脂溫斂,羊血動散,二者相遇,便如烈火遇冷水,相互攻伐,反傷正氣。”他俯身給母羊灌了些甘草水,又取來艾葉點燃,在羊鼻下輕熏,許久,母羊才漸漸平靜,卻仍是一副虛弱之態。
此事很快傳遍藥穀村,村民們再不敢將補骨脂與羊血同食。可偏有不信邪的,村北的屠戶王二,素來體格健壯,因冬日畏寒,求沈仲山開補骨脂方子。沈仲山再三叮囑“忌羊血”,他卻笑道:“俺天天殺豬宰羊,吃慣了葷腥,哪能說忌就忌?”當日服下補骨脂,晚間又喝了一大碗羊血湯,夜裡便覺腹痛如絞,上吐下瀉,折騰得麵無人色。
次日清晨,王二被家人抬至藥廬,沈仲山診其脈,脈象弦緊,舌苔厚膩,歎道:“你這是‘氣血壅滯於腸胃’,補骨脂溫燥,羊血滋膩,二者相結,阻塞氣機,故而腹痛泄瀉。”遂開方“藿香三錢,佩蘭二錢,加生薑三片煎服”,又取來陳年陳皮,讓他含在口中理氣。三劑藥後,王二才緩過勁來,見了沈仲山便作揖:“沈先生,俺算是信了,這補骨脂和羊血,真是天生的‘對頭’!”
沈仲山卻未止步,他想起年輕時曾在山中遇一老藥農,聽其說“祖輩傳下,補骨脂配羊血,吃了會白頭”,當時隻當是戲言,如今經小兒、母羊、壯漢三事驗證,才知此言非虛。他取來紙筆,將三則病案一一記下,又在案頭翻出一本泛黃的《農桑輯要》,其中記載“羊血補血,然與溫燥之藥同食,恐傷陰血”,雖未明提補骨脂,卻與自己的實踐暗合。青禾在旁研墨,見沈師筆下的字跡越來越重,似要將這“忌”字,刻進紙頁深處。
第三卷客旅投村誤犯忌規
臘月初八,天降微雪,藥穀村的山路被薄雪覆蓋,如鋪了一層素紗。村口老皂角樹下,忽然來了一行車馬,為首的是位麵色蒼白的中年男子,身著錦緞棉袍,卻掩不住身形消瘦,身後跟著仆役,抬著一個黑漆木箱,似是遠道而來的客旅。男子自稱姓周,乃長安城裡的綢緞商,因久咳不愈,聽聞藥穀村有良醫,特來求診。
沈仲山將周姓商人讓進藥廬,診其脈,脈象沉細而弱,聽其咳,聲低而無力,觀其舌,舌淡苔白,歎道:“先生這是‘肺腎兩虛’之症,肺主氣,腎主納氣,腎虛則氣不得納,故久咳不止。當以補骨脂溫腎納氣,配五味子斂肺止咳,方可奏效。”遂開方“補骨脂四錢,五味子二錢,蜜炙麻黃一錢”,又再三叮囑“服藥期間,忌食羊血、狗肉等腥膻之物”。
周姓商人連連稱謝,住進村中客棧。仆役見主人身子虛弱,想尋些滋補之物,聽聞藥穀村的羊血羹最是養人,便去柳老漢家買了新鮮羊血,燉了一鍋熱騰騰的羹湯,端給周姓商人。周姓商人記著沈仲山的叮囑,卻笑道:“不過一碗羊血,哪能有那般厲害?”架不住仆役勸說“補補身子好得快”,便喝了小半碗。
當夜,周姓商人忽然覺得渾身燥熱,皮膚瘙癢,不多時,臉上、脖頸間便起了大片紅疹,連眼睛都腫了起來,咳嗽也愈發劇烈,竟咳得嘔出幾口帶血的痰液。仆役慌了神,連夜敲開沈仲山的藥廬。沈仲山提著燈籠趕來,見周姓商人模樣,便知是誤犯了藥忌,急取“浮萍三錢,地膚子三錢”煎水,讓其外洗,又開“荊芥、防風各二錢”煎服,以祛風止癢、清熱涼血。
折騰了一夜,周姓商人的紅疹才漸漸消退,隻是身子更虛了。他望著沈仲山,滿臉愧疚:“沈先生,都怪我不聽醫囑,才遭此罪。隻是我實在不解,這補骨脂與羊血,為何會如此相克?”沈仲山坐在床邊,取來一粒補骨脂,置於燈下,指著籽實說:“你看這補骨脂,性溫而燥,入腎經,能助腎陽、固腎精;而羊血,雖能補血,卻偏於‘動’,會擾腎陽之溫,亂腎精之固。先生本就肺腎兩虛,氣血虛弱,二者相犯,便如風中殘燭,再遇狂風,豈能不熄?”
周姓商人聽得連連點頭,又問:“沈先生,這藥忌之說,可有文獻記載?”沈仲山沉吟道:“老夫年輕時曾讀過《本草圖經》,其中提過補骨脂‘忌羊血’,隻是此書流傳不廣,尋常人難得一見。倒是村裡的老藥農,祖輩口耳相傳,早已知曉此忌。”說著,取來自己記錄病案的冊子,遞給周姓商人,“你看這些案例,皆是實踐所得,比書本上的文字,更讓人警醒。”
周姓商人翻看冊子,見上麵記著小石頭、王二、母羊的故事,字跡雖不工整,卻字字真切,不由得感歎:“原來這草藥禁忌,竟藏在這般多的人間故事裡。沈先生以實踐驗真理,比那朝堂上的太醫,更懂治病救人之理。”沈仲山淡然一笑:“醫者,當以民為鏡,以病為師。書本所載,不過是前人經驗;當下實踐,才是新藥道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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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山農傳秘口授心燈
雪後初晴,藥穀村的山林間,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沈仲山帶著青禾,去拜訪村東的老藥農趙伯。趙伯年逾八旬,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世代采藥,家中藏著許多祖輩傳下的“藥諺”,皆是口耳相傳的經驗之談。
趙伯見沈仲山來訪,笑著迎進茅屋,屋內彌漫著草藥的香氣,牆上掛著一串串曬乾的草藥,有柴胡、黃芩,還有幾串補骨脂,如褐黃色的瑪瑙,串成了簾幕。趙伯指著補骨脂,對沈仲山說:“沈先生,你研究這補骨脂忌羊血,俺祖輩早就傳下一句諺語:‘骨脂配羊血,白發催人老’。”
沈仲山眼睛一亮,忙問:“趙伯,此話怎講?”趙伯坐在火塘邊,添了幾塊鬆柴,火光映著他的皺紋,緩緩道:“俺爺爺年輕時,曾給山下的一個地主看病,那地主也是腎陽不足,吃了補骨脂,卻偏要吃羊血進補,結果沒過半年,頭發就白了大半,人也顯得老了十歲。爺爺說,補骨脂本是溫養之藥,羊血卻傷了它的‘氣’,氣傷則精血耗損,人便易老。”
青禾在旁聽得入神,問道:“趙伯,那祖輩們是怎麼知道的?也像沈師這樣,一個個試出來的嗎?”趙伯笑道:“傻孩子,祖輩們采藥、用藥,哪有什麼書本可依?都是憑著經驗,吃了虧,記下來,再告訴後人。就說這補骨脂,得采那陽坡的,陰坡的藥性弱;得在霜降後采,太早了籽不實,太晚了易落。還有,采補骨脂的時候,不能碰羊糞,碰了草藥就‘帶了腥氣’,藥效會減。”
沈仲山聽得連連點頭,取來紙筆,將趙伯說的諺語和采藥訣竅一一記下。趙伯又起身,從牆角的木箱裡取出一本破舊的冊子,紙張已經泛黃發脆,上麵是用毛筆寫的蠅頭小楷,記載著許多草藥的用法禁忌,其中就有“補骨脂,畏羊血,同食則發斑,久則損壽”,落款是“永樂年間,趙氏藥記”。沈仲山捧著冊子,如獲至寶,這冊子比《本草圖經》的記載更詳細,還記下了具體的案例,顯然是趙家祖輩實踐的總結。
“這本冊子,俺傳給你吧。”趙伯看著沈仲山,眼中滿是鄭重,“俺老了,孫子不願學采藥,留著也是浪費。沈先生是懂藥的人,能讓這些經驗傳下去,才不辜負祖輩的心血。”沈仲山接過冊子,雙手微微顫抖,這不僅僅是一本藥書,更是一代代山農、醫者用實踐換來的“心燈”,照亮了草藥禁忌的迷霧。
歸途中,青禾捧著那本破舊的冊子,陽光透過書頁的破洞,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問沈仲山:“沈師,這口傳的經驗,比書本上的記載還重要嗎?”沈仲山望著遠處的山巒,山巒上的補骨脂在雪後更顯蒼翠,緩緩道:“書本是‘言’,實踐是‘行’,言行合一,才是真學問。你看這補骨脂,書本說它忌羊血,可若沒有小石頭、王二、周商人的案例,沒有趙伯祖輩的相傳,我們怎知這‘忌’字背後,藏著多少治病救人的道理?”
青禾似有所悟,將冊子抱在懷中,仿佛抱著一團溫暖的火。他知道,沈師要做的,不僅僅是治好眼前的病人,更要將這些口傳心授的經驗,與書本上的記載相融合,讓更多人知曉這草藥與食物的相克之理,讓“補骨脂忌羊血”的警示,如山間的溪流,代代流淌,永不乾涸。此時,夕陽西下,將師徒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鋪滿薄雪的山路上,如一幅水墨丹青,藏著藥穀村的歲月,也藏著中國傳統醫學“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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