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花賬:本草幽冥錄
下卷第一部分紅花續章
第七日清晨,雨霽天晴,彼岸花田上懸著一層薄薄的水霧,陽光穿透雲層,灑在花瓣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沈青硯捧著“蘇氏本草記”,小心翼翼地將窗台上的花瓣取下——字跡依舊清晰,邊緣帶著被雨水浸潤後的溫潤光澤。曼殊將那片花瓣收入陶盒,指尖掠過盒中早已收集的數片花瓣,每一片都承載著一段執念與傳承。
“這花瓣留著,日後或有用處。”曼殊遞給沈青硯一小包藥粉,是曬乾的彼岸花瓣與當歸混合研磨而成,“回去後用溫酒調服,可安神定誌,助你記清那些方子。”沈青硯接過藥粉,鼻尖縈繞著苦香,忽然聽見店外傳來腳步聲,抬頭望去,竟是柳文淵。
柳文淵依舊提著那個木盒,隻是裡麵除了乾枯的蘆根,還多了幾本線裝冊子。“曼殊姑娘,沈小友。”他拱手笑道,眼底的憔悴已淡了許多,“我這幾日走遍了臨安城周邊的村落,果然收集到不少民間方子,其中就有婉娘提過的‘蘆根馬齒莧湯’,還有個老藥農教了我‘乾蘆根泡發的訣竅’,說是用溫水浸泡三個時辰,再用米湯煮,藥效能恢複七八分。”
他正說著,書店門又被推開,周老婦人挎著竹籃走了進來,籃子裡除了新鮮艾草,還多了一束鮮紅的紅花。“柳先生也在啊!”周老婦人笑得眉眼彎彎,“我按老頭子說的,教村裡媳婦們用‘艾草配紅花煮水熏洗’,治痛經可靈了!有個媳婦還說,比藥鋪的當歸紅糖水管用呢。”她將紅花遞給曼殊,“這是今早采的,老頭子生前說,紅花要趁晨露未乾時采,活血效果最好。”
曼殊接過紅花,花瓣鮮紅如血,與彼岸花瓣相映成趣。這時,門外又進來一位婦人,身著藍布衣裳,手裡抱著個繈褓,麵色憂慮。“姑娘,求您幫我給亡夫帶句話。”婦人聲音哽咽,懷裡的嬰兒輕輕哭了起來。她姓陳,是鄰村的農婦,丈夫原是個走鄉串戶的郎中,最擅長治婦科雜症,臨終前留下“益母草煮雞蛋治產後惡露不儘”的方子,可她一時疏忽忘了劑量,害村裡一個產婦多遭了幾日罪,心裡滿是愧疚。
曼殊取來花瓣與淚墨,陳嫗握著筆,淚水滴在紅花上,暈開淡淡的紅痕。她寫道:“當家的,你的方子我記牢了,益母草五錢,雞蛋兩枚,水煮一刻鐘,我教給村裡所有媳婦了,再沒出過錯……”字跡剛落,窗外的陽光恰好落在花瓣上,紅花的香氣與淚墨的苦香交融在一起,竟讓花瓣上的字跡泛起一層淡紅光暈。
柳文淵湊過來看了看,輕聲歎道:“這便是民間智慧的靈氣啊。婉娘常說,草藥是活的,人心也是活的,兩者相合,才能出真效。”沈青硯低頭摸著手裡的絹冊,忽然在“蘇氏本草記”後添了一行:“紅花晨采活血,益母草五錢治惡露,口傳之法,需心記之。”曼殊看著三人,忽然明白,幽冥書店的花瓣,從來都不隻是懺悔的載體,更是民間本草智慧代代相傳的見證。
下卷第二部分蟬蛻驚夢
幾日後,幽冥書店來了個特殊的客人——一個約莫十歲的孩童,穿著打補丁的布衣,手裡攥著個紙包,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不敢進來。曼殊見他身上帶著陽間的稚氣,又透著一股執念的韌勁,便主動開口:“進來吧,這裡不傷人。”
孩童名叫小石頭,是陽間山坳裡的孤兒,被村裡的張嫂收養。張嫂的丈夫原是個兒科郎中,靠著“蟬蛻配薄荷治小兒驚風”的法子,救過不少孩子,這些法子都是他從自己的師傅那裡口傳心授來的,從未寫過一字半句。三個月前,張嫂的兒子得了急驚風,抽搐不止,她急得團團轉,竟一時忘了丈夫教的方子,等想起“蟬蛻三錢、薄荷一錢煎水灌服”時,孩子已經沒了氣息。
“張嫂天天哭,說對不起叔叔,對不起小弟弟。”小石頭打開紙包,裡麵是幾隻乾枯的蟬蛻,翅膀還完整,“我偷聽到藥婆說這裡能給死人帶話,就想來幫張嫂寫懺悔。她不敢來,說自己沒臉見叔叔。”曼殊看著孩子手裡的蟬蛻,想起陽間的醫書裡雖有“蟬蛻疏風清熱”的記載,卻極少提及它能“鎮驚安神”的兒科妙用,更彆說“薄荷輔助引藥上行”的配伍訣竅——這便是民間實踐的精妙,藏在日複一日的診療裡,比文獻更貼合具體病症。
她取來花瓣,倒好淚墨。小石頭踮著腳,握著比他手指還粗的筆,一筆一畫地寫:“叔叔,張嫂不是故意的,她後來救了鄰村的小柱子,用的是你教的法子,小柱子活過來了……”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孩童的真誠。寫罷,他把蟬蛻放在花瓣旁,小聲問:“叔叔能收到嗎?他會不會原諒張嫂?”
曼殊還未開口,店外忽然傳來一陣輕響,柳文淵提著藥箱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沈青硯。“這不是山坳裡的小石頭嗎?”沈青硯認出了他,“我前幾日去那裡采草藥,聽說張嫂救了個驚風的孩子,用的就是‘蟬蛻薄荷湯’。”柳文淵也點頭:“我也聽說了,那孩子症狀凶險,比張嫂的兒子當年還重,張嫂用方精準,一劑藥就見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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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窗台的花瓣忽然動了動,幾隻蟬蛻的翅膀輕輕震顫,竟有細碎的光點從蟬蛻上散落,落在花瓣的字跡上。那些字跡像是被喚醒了一般,微微發亮,連帶著整個書店都泛起一層溫暖的光暈。小石頭瞪大了眼睛,拍手道:“叔叔收到了!他肯定收到了!”
曼殊指尖拂過蟬蛻,輕聲道:“你張嫂的懺悔裡,有愧疚,更有救贖。她用丈夫的法子救了人,這便是對亡者最好的告慰。”她轉向柳文淵與沈青硯,“這些蟬蛻,還有你們收集的方子,都是活的學問。陽間的文獻或許會遺漏,但隻要有人在用、在傳,它們就永遠不會消失。”
柳文淵聞言,立刻從藥箱裡取出紙筆,記下“蟬蛻薄荷湯:蟬蛻三錢去頭足),薄荷一錢,水煎溫服,治小兒驚風”,旁邊還標注了“采夏蟬蛻為佳,晾曬時需避光”——這是他從張嫂那裡打聽來的細節。沈青硯也在絹冊上補充道:“兒科用藥宜輕,蟬蛻性緩,配薄荷更利透表,張嫂親驗之法。”小石頭看著兩人認真記錄的模樣,笑得露出了豁牙:“太好了,這樣以後就沒人會忘了叔叔的法子了!”
下卷第三部分續斷接骨
深秋的幽冥,彼岸花漸漸褪去了濃豔,花瓣邊緣染上了淺黃。這日,書店來了個滿身風霜的漢子,背著個工具箱,手上布滿老繭,進門就“撲通”一聲跪下,對著曼殊磕了個頭:“姑娘,求您讓我給我爹道個歉!”
漢子名叫李鐵柱,是陽間的鐵匠,他爹老李頭原是遠近聞名的“接骨匠”,靠著一手“續斷配接骨木治骨傷”的絕活,幫無數人恢複了行走。老李頭的手藝是祖上傳的,秘訣全在“手法”與“藥引”:接骨時要“穩、準、快”,藥引要用“三年生續斷,加陳年接骨木,泡黃酒七日”,這些訣竅他隻對李鐵柱說過,卻從不讓他動手,總說“火候不到,出手必傷人”。
去年冬天,鄰村的王二摔斷了腿,老李頭染了風寒,臥床不起。王二家人急著求治,李鐵柱覺得自己聽了十幾年,早把法子記熟了,便自作主張給王二接骨、敷藥。可他選的續斷是一年生的,藥效不足,接骨手法也偏了半分,結果王二的腿非但沒好,反而腫得更厲害,最後落了個跛腳的毛病。
老李頭得知後,氣得吐了血,罵他“逞能忘本,丟了祖宗的臉”,沒過幾日就去世了。李鐵柱心裡又悔又痛,後來聽人說王二用了老李頭早年留下的藥粉用三年生續斷配接骨木製成),腿竟慢慢好轉了,更是愧疚不已。“我爹常說,‘藥要老,手要巧’,我偏不聽,以為記了方子就萬事大吉,忘了他說的‘續斷要選根頭粗壯、斷麵帶油潤光澤的’,忘了接骨時要‘摸準骨縫’……”李鐵柱的眼淚砸在工具箱上,裡麵露出半截磨得發亮的接骨木。
曼殊取來花瓣,李鐵柱顫抖著寫下:“爹,我錯了,我不該自作聰明。您的法子我記牢了,續斷要三年生,接骨要摸骨縫,我已經跟著王二學了半年,能接好簡單的骨傷了……”字跡剛落,他忽然想起什麼,從工具箱裡拿出個布包,裡麵是塊曬乾的續斷,根頭粗壯,斷麵呈灰褐色,帶著淡淡的油光。“這是我按您說的標準采的,您看看,對不對?”
這時,柳文淵與沈青硯正好從陽間回來,剛進門就聞到了續斷的藥味。“這是三年生的續斷!”柳文淵一眼就認了出來,“老李頭的方子我早有耳聞,隻是一直沒見過他選的藥材,原來關鍵在‘油潤斷麵’。”沈青硯也湊過來,摸了摸續斷的斷麵:“阿娘說過,‘續斷愈老,活血接骨之力愈強’,可醫書裡隻寫了‘續斷補肝腎、強筋骨’,沒說年份與斷麵的講究,這便是口傳的精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