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興並未睜眼。
晨曦的微光穿不透層層疊疊的陰雲,隻是將這片死寂的雪原染上了一層鉛灰。
那座麥城的虛影,在風中飄搖得愈發厲害,城頭殘旗上的“漢壽亭侯”四字,像是隨時都會被風雪磨去最後一絲痕跡。
關羽的身影依舊凝固,那隻指向城門的手,既是引領,也是一道無聲的拷問。
青龍偃月刀橫於膝前,冰冷的刀鋒隔絕了外界的寒意,卻將識海內的風暴映照得愈加清晰。
九十九代先祖的武道烙印,與其說是傳承,不如說是一道道血誓凝成的枷鎖,盤踞在他心神最深處。
每一道烙印都充滿了不甘、憤怒與對“忠義”二字的執念。
他們敗了,敗在了一個“義”字上,敗在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決絕。
這股龐雜而沉重的意念洪流,此刻正瘋狂衝擊著關興的靈台。
他忽然間徹悟了。
這城,不是幻象。
它也不是簡單的記憶重現。
它是敗亡之夜的天地哀鳴,是整個武道紀元在那一夜被斬斷後,由天地法則強行抽離現實,凝固而成的一處“道之回響”。
一個獨立的、不斷重複著終結的口袋維度。
它既是“武極門”的試煉,更是其力量的源頭——一個以失敗和宿命為基石的巨大封印。
九十九代先祖,守的不是門,而是這座名為“宿命”的囚籠。
不破此夜,他的“武行道”便永遠隻是這輪回悲歌中的一縷雜音,縱然響徹一時,也終將被這永恒的終末所同化、吞噬。
風雪陡然加劇,卷起地上的積雪,如同無數白色的怨魂在哭號。
青龍刀的刀身隨之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在應和著這天地的悲戚。
關興的思緒,飄回了多年前一個同樣寒冷的冬夜。
那時他還年幼,母親將他擁在懷中,爐火的光映著她憂傷的臉。
她告訴他,他的父親,那位蓋世英雄,並非力竭而敗。
在走向麥城之前,他已通過種種跡象洞悉了東吳的殺局。
他不是不知,而是不願退。
“你父親的忠義,已經強大到足以撼動天道。”母親的聲音很輕,卻字字烙印在關興的靈魂裡,“所以,天道也用‘忠義’本身束縛住了他。對他而言,退,則義有虧;死,則信得全。那不是一場戰敗,孩兒,那是一場以身殉道的獻祭。”
以身殉道……
殉道……
關興的眼角微微抽動。
原來如此。
先祖們所執著的,並非勝利,而是用死亡來證明忠義的完美。
這是一種何等悲壯,又何等偏執的道!
而他立下的“武行道”,求的不是轟轟烈烈的赴死,而是踏踏實實地活著!
活出一條前人未有之路!
他緩緩睜開雙眼,眸中再無一絲迷惘,隻剩下如刀鋒般的決然。
他站起身,這個動作並不快,卻帶著一股撼動山嶽般沉凝的力量。
“錚!”
一聲清越的金鳴,他竟將青龍偃月刀的刀柄狠狠插入身前的雪地之中。
長刀矗立,如同一座界碑,劃分了過去與未來。
他沒有再看那座殘城,而是抬起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如劍,毫不猶豫地在左臂上劃過。
鮮血湧出,卻未滴落,而是在一股無形之力的牽引下,懸浮於他胸前的空氣中。
他的雙手開始結印,一道道繁複而古奧的法訣自指尖流淌而出。
那團精血隨之變幻,在虛空中勾勒出一枚閃爍著暗紅色光芒的符文。
這符文的形態逆反了所有他所知的祈天血誓,它不向上升騰,反而帶著一股決絕的意誌,向著腳下的大地沉去。
這不是向天立誓,而是向地立約!
“天道以死為證,我關興不從!”
他的聲音不大,卻仿佛蘊含著某種規則之外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風雪之中。
“若武道必以殉節方得圓滿,我便以存續破此僵局!”
“若忠義必以赴死方能成全,我便以勝績開此新篇!”
他一字一頓,聲如驚雷。
“我關興,今日與大地立約——若武道必以死證,那我,便活著走出麥城!”
話音落下的瞬間,大地轟然震顫!
那柄插在雪地裡的青龍刀發出一聲震天龍吟,一股磅礴浩瀚的地脈龍氣,竟從刀身與大地的連接處衝天而起,隨後如百川歸海般,儘數湧向關興的腳下。
雪地之上,一條由血色光芒鋪就的小徑憑空出現,蜿蜒著,決絕地,延伸至那座殘破的城門之內。
這條路,不是天給的,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關興踏上了血光小徑。
每向前一步,四周的景象便真實一分。
風雪的呼嘯變成了慘烈的喊殺,空氣中的寒意被血腥與焦糊的氣味取代。
當他完全踏入城門的一刻,時空仿佛完成了最後的拚接。
這裡就是麥城,就是那場血戰的最後一刻。
殘垣斷壁,屍橫遍野,衝天的火光將天空映成一片絕望的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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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中的九十九道先祖忠魂在瘋狂咆哮,那股不甘的戰意化作實質,幾乎要衝出刀身,為他蕩平眼前的一切。
“此劫,我一人走。”
關興的意念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嶽,將所有躁動的忠魂儘數壓製。
他不是來重複這場戰爭的。
他信步前行,踩過凝固的血泊與折斷的兵刃,徑直走向城池的中心。
在那裡,火光最盛之處,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一個跪在屍山血海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