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俯瞰眾生的聲音消散後,成都城並未如預想般陷入恐懼的騷亂,或是狂熱的朝拜。
恰恰相反,一種奇異的靜謐籠罩了全城,不是死寂,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清醒。
持續了整整七日,無人再公開談論那夜神跡,仿佛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家家戶戶的灶台邊,都悄然多了一隻盛著清水的陶碗,碗底靜靜壓著一片葉子,那是人們從城外石壇邊默默拾來的落葉。
這行為無聲無息,卻比任何言語都更堅定。
第八日清晨,天光微亮。
東市的屠戶陳三像往常一樣,利落地將最後一扇豬肉分割完畢。
他擦乾手,卻沒有收攤,而是將那把跟了他半輩子的屠刀,用儘全力,“鐺”地一聲插進了厚實的砧板,刀柄兀自嗡嗡作響。
他轉身走進裡屋,片刻後,背著一個早已備好的簡陋行囊走了出來。
他的妻子追到巷口,眼中滿是擔憂與不解,顫聲問他要去何方。
陳三沒有回頭,粗獷的嗓音裡沒有半分猶豫:“麥城的路太長了,總得有人先走上一段。”
他不知道,當他邁出那堅實的第一步時,腳底的青石板路恰好踩在了地脈一絲微不可察的震顫節點上。
一縷比蛛絲還細的青金色微光,自他磨損的草鞋底倏然竄入地層深處,如同一星信火,瞬間點燃了沉睡千年的引線。
這股力量的源頭,關興的意誌,此刻並非固守於雪峰之巔。
它如風,如霧,隨著那顆不服之心在九州大地上遊走。
它感知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在做著一些旁人看來毫無用處的“傻事”。
隴西古道上,一位在邊關征戰了一輩子的老卒,每日黃昏都會拄著拐杖,蹣跚地走向荒無人煙的十裡坡,他說,要替那些沒能回家的兄弟們,再把這故鄉的土踩實一點。
江南水鄉,一位屢試不第的書生,在官府明令禁止私藏傳播《麥城遺訓》的禁令下,每日於深夜抄寫一篇。
抄一句,便低聲誦讀一句,然後將寫滿字跡的紙張投入火盆,看著它化為灰燼,再將那溫熱的灰燼悉數撒入奔流不息的江水。
北地酷寒,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在沒膝的白雪中,用凍僵的雙手,將一塊塊山石壘成一座無名石碑。
碑上沒有一個字,隻用碎石片刻出了一把斷裂戰刀的輪廓。
這些行為,不聚眾,不聲張,渺小得如同沙礫。
然而,當千萬顆這樣的沙礫彙集在一起,便形成了足以撼動山河的潛流。
它們無聲地彙入地脈,悄然抬升著那股由不屈意誌凝聚而成的潮汐。
天道雖殘,其威猶在。
它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股源自人間的反抗,不甘就此被凡俗的意誌所逆。
它無法直接抹殺這股力量,便轉而操縱起最能蠱惑人心的“氣運之說”。
一夜之間,無數讖語借著各地術士、巫祝之口流傳開來:“青金為逆,生於地底,乃斷龍氣之凶兆。唯有烈火焚其根,方可保國運昌隆,社稷安康。”
成都府尹本就對城外石壇的異象心懷鬼胎,日夜難安。
這讖語一出,正中下懷,仿佛為他的恐懼找到了一個正當的出口。
他當即下令,調集百名府兵,命他們連夜趕往石壇,掘開土石,找到那青金根係,付之一炬。
月黑風高之夜,百名兵卒手持鐵鎬鐵鍬,抵達了石壇。
肅殺之氣彌漫,為首的都頭一聲令下,百鎬齊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