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巔,那滴懸了一夜的青金露,終於墜落。
沒有聲音,沒有漣漪,仿佛被大地無聲地吞沒。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天下九十九口心鏡井,無論深藏於繁華市集,還是隱匿於荒山古刹,井水齊齊蕩開一圈細密的波紋。
井底不再是幽暗的倒影,而是浮現出同一幅畫麵——無數雙蒼老或稚嫩的手,在泥土與廢墟中,默默拚合著鐫刻姓名卻無人識得的碎裂碑石。
邊陲小鎮,守碑人老張頭正用粗糙的布巾擦拭著一塊新尋回的殘碑。
這塊碑是他從河灘的淤泥裡刨出來的,上麵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忽然,他掌心傳來一陣滾燙,仿佛握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驚得縮回手,卻見那塊冰冷的碑石裂紋之中,竟緩緩滲出幾縷粘稠的青金色汁液。
那汁液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不往下流,反而順著碑麵縱橫的溝壑自行遊走,轉眼間,便勾勒出一個淩厲的、尚未完成的“關”字。
老張頭渾身一顫,呼吸都停滯了。
他顫抖著手,從貼身懷中摸出一個用油布包了三層的陳舊族譜。
三十年了,他從未敢在人前取出。
他哆嗦著解開繩結,翻到被朱砂重重圈出的那一頁。
曾祖父的名字旁,一行小字觸目驚心:“麥城夜,背主屍三百裡,葬於鬆林坡。”就在他指尖觸及那行字的刹那,泛黃的紙頁竟無火自燃,升起一縷青煙。
那燃燒後的灰燼並未四散飄落,而是化作一道細長的黑線,如同倦鳥歸巢,精準地投入那塊殘碑之上,與那半個青金色的“關”字瞬間融為一體。
邊陲小鎮的風吹不到玉京,但恐慌卻比風快。
淨典司焚書,反遭灰燼逆流彙成古字的醜聞,已讓朝堂震怒。
龍椅上的天子認為強行銷毀隻會激發異象,遂改策為“正本清源”。
他下令召集天下碩儒,重修史典,務必將“青金”、“心鏡井”、“麥城忠魂”此類惑眾之言徹底抹去,還天下一個“乾淨”的太平盛世。
新史頒行天下。
七日後,夜深人靜,洛陽國子監。
負責校對的學正打著哈欠巡視書庫,卻駭然發現,所有新史的謄抄本,竟都在子時正刻,無人觸碰,卻自動翻到了空白的卷首。
他湊近一看,隻見原本潔白的書頁上,原先的墨跡正在悄然分解、重組,最終凝成一行冰冷的小字:“你說沒有,可大地記得。”
翌日清晨,恐慌在學子間蔓延。
一名早讀的學生發出一聲驚呼,他發現自己的課本夾層中,竟鑽出了一根纖細的青色藤蔓。
那藤蔓柔軟而堅韌,在他眼前自行纏繞、盤結,最終扭成了八個字:“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他顫抖著伸手觸摸,那藤蔓竟帶著一絲溫熱,仿佛活物的脈搏在輕輕跳動。
地脈深處,某個古老存在的殘念在黑暗中發出一聲輕歎:“他們想刪改曆史,卻忘了人心才是最肥沃的土壤,隻要還有人記得,種子就永遠不會死。”
朝廷的耐心被徹底耗儘。
禦史大夫麵見天子,獻上毒計,密令淨典司以熔化的鐵水灌入所有心鏡井,從根源上斷絕其靈脈,讓這股邪祟之力永世不得翻身。
命令一下,爪牙立動。
第一口被選中的,是位於京郊的一口古井。
當第一桶翻滾著赤紅熱浪的鐵水被傾倒入井口時,預想中水汽蒸騰、井毀石裂的場麵並未出現。
反而在鐵水接觸井麵的瞬間,井底驟然爆發出萬丈青金光柱,衝天而起。
那足以熔金化石的百斤鐵水,在光柱中竟被瞬間凝固,化作一麵巨大而光滑的圓形結晶,如同一麵完美的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