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座關廟的基石同時發出沉悶的巨響,仿佛地龍翻身。
不是一座,不是一地,而是九州四海之內,所有供奉著那尊紅麵長髯神像的殿宇,都在同一瞬間發出不祥的哀鳴。
廟頂之上,原本整齊鋪設的青瓦在一股無形巨力的操縱下,竟如驚鳥般衝天而起,在昏沉的天幕下盤旋、碰撞、重組,最終以一種決絕的姿態,拚出了一行觸目驚心的篆字:非神所居,乃人所守。
字跡剛剛成型,下方廟宇內的景象更是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
那些被香火供奉了千百年的神龕,毫無征兆地塌陷崩碎,木屑與塵土齊飛。
然而,廢墟之中並未顯露地基,反而是無數深褐色的、如同虯龍般的樹根破土而出。
這些樹根仿佛擁有生命與意誌,它們精準地纏繞住那些泥塑或木雕的神像,以一種緩慢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將它們緩緩拖入地底深處。
那場景,與其說是毀滅,更像是一場莊嚴的回收,仿佛大地正在收回曾借予人間的某個象征。
關興的意誌飄蕩在這天地巨變之間,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億萬信眾心中那根連接神明的信仰之線,正在悄然改變方向。
祈求庇佑、索求功名的念頭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內在力量。
在倒塌的礦井下,被困的礦工不再向神明哭嚎,而是互相拍著肩膀,嘶啞地低語:“彆怕,關二爺在心裡,咱們自己扛出去。”在洪水圍困的村莊,青壯們自發結成隊伍,將老人孩子護在中央,口中吼著不成調的歌謠,那歌謠裡沒有神佛,隻有彼此的名字和一句“彆怕,關二t爺在心裡。”
神像歸於塵土,信仰卻植根於人心。
就在這時,一縷行將消散的古老殘念在天地間發出最後的輕歎,那聲音蒼老而通透,直接響徹在關興的意誌深處:“天設九重,壓的是人不敢抬頭;今人自立高峰,反將神位踩在腳下。好,好一個新世道……”
話音未落,這縷殘念化作最後一抹微弱的靈光,如流星般劃破長空,一分為十二,精準無比地注入了天下十二座雄城的城門。
長安、洛陽、金陵、燕京……這些見證了王朝更迭的古老城門,其上懸掛的匾額在夜色中竟齊齊泛起溫潤的微光。
原本或威嚴或古樸的城名之下,緩緩浮現出嶄新的字跡:此門之後,皆有忠義。
城樓上守夜的兵卒們被這異象驚得目瞪口呆,他們揉了揉眼睛,確認並非幻覺。
那光芒不刺眼,卻仿佛能照進人心最深處,讓他們胸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
一名年輕的百夫長呆立片刻,猛地轉身,一把扯下城頭那麵繡著皇家圖騰的旗幟,動作決絕,沒有絲毫猶豫。
他從身邊取過一麵備用的素色大旗,用刀尖蘸著傷口的血,在上麵寫下了一個巨大而古拙的“守”字。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在夜風中激蕩,“自今日起,我等不奉皇命,隻守城中百姓!”
“喏!”回應他的,是整座城樓上所有兵卒雷鳴般的呐喊。
他們自發地換下舊旗,一麵麵寫著“守”字的素旗,在十二座雄關之上,迎風招展。
人間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宣告著自立,天界終於被徹底激怒。
九天之上,風雲倒卷,鉛灰色的劫雲自虛無中湧出,層層疊疊,瞬間便累積至九重之厚。
雲層中,紫色的雷電如千萬條囚龍般翻滾咆哮,那股毀滅性的天威,足以讓任何生靈肝膽俱裂。
這便是“九重劫雲”,天界用以強製拔擢、重塑神格的終極手段。
他們的目標,正是武昌城那座作為天下關廟之首的主廟,欲以無上雷劫,強行將關羽那縷不屈的殘魂接引飛升。
劫雲壓境,整個武昌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終於,第一道紫雷撕裂天幕,如一柄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直撲主廟而來!
然而,就在雷光即將觸及廟宇的刹那,廟前廣場上,上百名聞訊趕來的百姓,竟不約而同地跪坐下來。
他們沒有哭喊,沒有躲避,而是齊齊捧起書卷,朗聲誦讀。
那聲音彙聚在一起,初時細微,轉瞬便如洪鐘大呂,響徹雲霄——“春,王正月,公合諸侯於柯……”
是《春秋》!是那位被後世尊為“武聖”之人夜讀不倦的經文!
百姓的誦經聲浪竟凝成一道無形之牆,看似脆弱,卻蘊含著某種堅不可摧的道理。
那狂暴的紫雷觸及聲牆,竟如烈焰遇水,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隨即寸寸消散,化作漫天電弧,最終歸於虛無。
天界似乎更為震怒,接下來的七道雷劫一道比一道凶猛,但無論雷光如何狂暴,都無法突破那道由人心與經義築成的屏障。
當第九道,也是最強的一道雷劫在雲層中醞釀,其威勢讓整片大地都開始顫抖時,異變再生。
全國九十九座關廟舊址,那些將神像拖入地底的關脈樹根所連接的主乾,同時劇烈搖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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