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噠!
一聲清脆的、如同老式開關被撥動的輕響,在死寂的車廂前方突兀地響起!
隨即,昏黃、黯淡的車內燈光,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重新亮起!光線比之前更加慘淡,帶著一種行將熄滅的灰敗感。
光線亮起的刹那,林默的手抓了個空!
他身旁的座位——空了!
隻有冰冷的、布滿灰塵的塑料座椅,和他手腕上殘留的、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觸感以及幾道清晰的、微微滲血的指甲掐痕!
“蘇晚?!”林默猛地扭頭看向車門外!
車燈渾濁的光暈,勉強照亮了前方。
那是一座建築。巨大,森然,沉默地矗立在無邊的雨夜和荒蕪之中。建築通體是冰冷的灰白色,線條僵硬刻板,沒有多餘的裝飾。巨大的、黑洞洞的門廊敞開著,如同巨獸張開的口器。門廊上方,幾個冰冷、巨大的金屬字在慘淡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寒光——
永安殯儀館。
冰冷的雨水順著敞開的車門瘋狂湧入,打濕了門口的空地。殯儀館黑洞洞的門廊深處,隻有一片望不到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蘇晚”消失了。就在這燈光明滅的瞬息之間,如同被那扇門吞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巨大的悲痛和一種被徹底拋棄的冰冷絕望瞬間攫住了林默!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嘶鳴,不顧一切地就要從座位上彈起來,衝向那扇敞開的、如同地獄入口的車門!
“晚晚——!!!”他嘶吼著,聲音在死寂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淒厲。
然而,他的身體剛剛離開座椅幾寸——
吱嘎……吱嘎嘎……
一陣極其緩慢、極其滯澀、如同生鏽了幾百年的巨大鉸鏈被強行扭動的金屬摩擦聲,從車廂的最前方——駕駛座的方向,幽幽地、清晰地傳了過來!
那聲音刺耳、沉重,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瀕臨斷裂的緊繃感,仿佛承載著千鈞重負!
林默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整個人僵在半空!他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駕駛座!
隔著鏽跡斑斑、布滿雨痕的駕駛室隔離柵欄,在慘淡昏黃的車內燈光映照下,他看到——
那個一直如同雕塑般背對著乘客、毫無存在感的司機,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轉動著身體。
他它?)身上穿著件深藍色的、洗得發白、沾滿油汙的舊式司機製服。頭上戴著一頂同樣陳舊、帽簷壓得很低的帽子。
隨著那令人牙酸的鉸鏈轉動聲,司機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轉了過來。
帽子壓得太低,完全遮住了眉眼以上的部分,隻能看到一張臉的下半部分。
那張臉……沒有嘴唇。
或者說,本該是嘴唇的位置,隻剩下兩排森白、微微外凸、緊緊咬合在一起的牙齒!如同博物館裡陳列的、被清理得過分乾淨的骷髏標本!皮膚是死屍般的青灰色,緊緊包裹著牙床,一直延伸到下頜。
那兩排森白的牙齒微微開合著,摩擦著,發出一種類似骨骼碰撞的“哢噠”聲。
一個極其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又像是無數破碎音節強行拚湊在一起的詭異聲音,帶著濃重的痰音和一種非人的冰冷,斷斷續續地從那兩排牙齒間擠了出來,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車廂裡:
“歡…迎…”
“新…司…機…”
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冰冷的鐵錐,狠狠戳在林默的耳膜和心臟上!
新司機?!
林默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
不知何時,他僵在半空的身體,竟然已經無意識地、極其自然地坐在了原本屬於“蘇晚”的那個座位上!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按了回去!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座椅下方蔓延上來,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順著他的雙腿、脊椎,瘋狂地向上攀爬!瞬間包裹了他的全身!這寒意並非來自物理的溫度,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一種徹底的剝奪和取代!
他試圖掙紮,試圖尖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如同被澆築在了冰冷的混凝土中,完全失去了控製!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隻有眼珠還能在巨大的驚駭中瘋狂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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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睜睜看著駕駛座上那個隻有半張臉的“司機”,在發出那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歡迎”之後,身體再次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如同生鏽的機器,極其緩慢地、僵硬地轉了回去,重新背對著車廂。
哢噠。
又是一聲輕響。駕駛座上方,一個蒙著厚厚灰塵、從未亮過的方形小燈箱,突然閃爍了一下,發出幽幽的、慘綠色的光芒。燈箱裡,是三個模糊不清、如同用劣質熒光塗料寫就的字跡:
載客中。
綠光映照著司機那深藍色製服的僵硬背影,透著一股無法形容的詭異和死寂。
引擎那低沉、帶著濃重痰音的轟鳴聲再次響起,如同垂死巨獸的歎息。鏽跡斑斑的巨大車身微微一震,伴隨著車尾那兩團永不熄滅的、如同凝固血塊般的暗紅色光暈,緩緩地、無聲地滑入了前方殯儀館門廊那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車門,在車身完全沒入黑暗的最後一刻,帶著沉重的、令人絕望的金屬摩擦聲,緩緩地、緩緩地合攏。
隔絕了最後一絲外界的光線,也隔絕了林默眼中最後一點名為“希望”的光。
隻有那慘綠色的“載客中”燈箱,在駕駛座上方,幽幽地亮著。
如同墓穴中點起的一盞盞明燈。
冰冷的、混合著鐵鏽、塵土和甜膩腐朽氣息的空氣,重新凝固在死寂的車廂裡。引擎低沉地嗚咽著,車身在看不見的道路上微微搖晃。林默僵坐在那個冰冷的座位上,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從座椅深處源源不斷地鑽進他的四肢百骸,將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經都死死凍結。他無法動彈分毫,隻有眼珠在巨大的恐懼中瘋狂轉動,掃視著這片移動的金屬墳墓。
旗袍女的位置空著,隻剩下座椅上一點模糊的、暗綠色的印漬。墨鏡男依舊筆挺地坐著,手中那張洇滿暗紅血汙的“報紙”紋絲不動,墨鏡下的半張臉毫無表情,如同蠟像。車廂尾部,啃食橡皮的校服少年似乎對周遭的一切毫無所覺,低垂著頭,“咯吱…咯吱…”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駕駛座上,隻有深藍色製服的僵硬背影,和上方那盞幽幽散發著慘綠光芒的“載客中”燈箱。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林默的意識在極寒與恐懼的夾擊下開始變得模糊、混亂。無數破碎的畫麵在腦海中翻騰:蘇晚最後那絕望的眼神、旗袍女懷抱虛空走向荒墳、墨鏡男報紙上洇開的血汙、校服少年嘴角的橡皮碎屑、還有……駕駛座上那兩排森白的牙齒……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的深淵時——
嗤——!
那如同生鏽鐵片摩擦骨頭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刹車聲,再一次毫無征兆地、淒厲地響起!
巨大的慣性將林默狠狠摜在椅背上,牽動全身凍僵的肌肉,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巴士停了下來。
慘綠色的“載客中”燈箱,閃爍了一下,熄滅了。
緊接著,昏黃、黯淡的車內燈光重新亮起,光線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車門發出那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如同怪獸不情願地張開嘴,緩緩向內打開。
一股冰冷、潮濕、帶著城市邊緣廉價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湧了進來。
林默僵硬地轉動眼珠,看向車門外。
昏黃的路燈下,是一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交站台。鏽跡斑斑的站牌,貼著早已褪色的廣告。站台上空無一人,隻有滿地濕漉漉的落葉和積水,在燈光下反射著破碎的光。遠處,是城市邊緣那片低矮、破敗、如同巨大灰色傷疤般的城中村輪廓。再遠處,幾點寥落的燈火,是他蝸居的出租屋方向。
是起點站!是他昨晚錯過末班車、踏上這輛鬼巴士的那個站台!
回來了?!
林默的心臟在冰封的胸腔裡狂跳起來,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希望火苗猛地躥起!
他回來了!他熬過了一圈?他能下車了?!
這個念頭如同電流般瞬間擊穿了他被凍結的意識!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僵硬!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或許是那刺骨的寒意出現了一絲鬆動,或許是瀕死邊緣的爆發——他的身體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向那扇敞開的、通往“生路”的車門!
快!快下去!離開這鬼地方!
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撞開冰冷的空氣,眼看就要一步跨出車門,踏上那濕漉漉卻無比“真實”的水泥站台——
吱嘎……吱嘎嘎……
那如同生鏽了幾百年的巨大鉸鏈被強行扭動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再次從駕駛座的方向幽幽響起!聲音比之前更加滯澀,更加緩慢,仿佛帶著一絲……嘲弄?
林默的身體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冷粘稠的橡膠牆!一股沛然莫禦的、帶著絕對禁錮力量的寒意猛地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硬生生將他前衝的身體定在了車門內側!距離自由,隻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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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拚命掙紮,卻如同深陷最粘稠的瀝青沼澤,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再移動分毫!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
車廂裡,那個一直低著頭啃食橡皮的校服少年,停下了動作。他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一張蒼白、稚氣未脫卻毫無血色的臉。嘴角還沾著白色的橡皮碎屑。他的目光,空洞、麻木,沒有任何焦點,直勾勾地“望”向車門口掙紮的林默。
然後,在少年旁邊的座位上,空氣如同水波般微微蕩漾了一下。一個模糊的、穿著同樣洗得發白校服的虛影,極其突兀地、由淡轉濃地浮現出來!那虛影的麵容與少年一模一樣,隻是更加透明,眼神更加死寂!
新乘客!
林默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放大!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那剛剛燃起的希望火苗!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這不是解脫!這是一個永恒的、絕望的循環!他下不去!永遠下不去!他成了這輛車的一部分!成了這無儘輪回中的……囚徒!
就在他心神俱裂的刹那——
哢噠!
駕駛座上方,那盞慘綠色的“載客中”燈箱,如同地獄的招魂燈,幽幽地、無聲無息地,再次亮了起來。
綠光映照著林默那張因絕望和恐懼而扭曲的臉,也映照著駕駛座上那個深藍色製服的、如同磐石般僵硬冰冷的背影。
沉重的、令人絕望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車門,在他眼前,帶著一種碾碎靈魂的冷酷,緩緩地、緩緩地合攏。
隔絕了站台濕冷的空氣,隔絕了城中村寥落的燈火,也徹底隔絕了他眼中最後一點名為“人間”的光。
引擎發出一陣更加低沉、更加疲憊、仿佛不堪重負的轟鳴。
鏽跡斑斑的巨大車身微微一震,車尾那兩團如同凝固血塊般的暗紅色光暈,在慘淡的夜雨中,再次亮起。
如同永不瞑目的血眼。
巴士緩緩啟動,載著新的“乘客”,載著新的絕望,無聲地滑入了前方更加濃稠、更加深不見底的雨夜黑暗之中。
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麵,沒有濺起絲毫水花。
隻有那盞慘綠色的“載客中”燈箱,在駕駛座上方,幽幽地亮著。
像一座移動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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