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商人張世榮,素來以精明狡黠著稱,更兼其為人刻薄狠戾,隻認錢財,從不講半分道義。這一日,天色陰沉如墨,一個老實巴交的老農,被他三言兩語誆騙,竟以區區兩吊錢,將祖傳的一件異寶——一隻釉色溫潤、隱隱流轉青芒的舊瓷枕,賤賣給了他。那老農接過錢時,枯枝般的手抖個不停,渾濁老眼死死盯著張世榮,啞聲道:“掌櫃的,這枕頭……沾過人命,枕中自有報應啊!”話音未落,窗外恰炸起一個焦雷,慘白的電光一閃而過,映得張世榮臉上儘是得意貪婪之色。報應?他心中嗤笑,這世上若真有報應,他張世榮早該被雷劈死千百回了!他摩挲著溫涼如玉的瓷枕,仿佛已聽到無數金銀叮當落袋的悅耳聲響。
當夜,張世榮便迫不及待地將這新得的寶貝枕於頭下。起初並無異樣,隻覺枕麵冰涼,絲絲涼意沁入腦中,倒也舒適。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片混沌的夢中陡然驚醒,眼前景象卻將他駭得魂飛魄散——臥房內燭火不知何時早已熄滅,隻餘窗外微弱的月光滲入,青幽幽地鋪在地上。隻見他忠厚的老仆李伯,正背對著床榻,蹲在角落無聲地收拾著什麼。張世榮正欲出聲嗬斥,那李伯卻緩緩地、僵硬地轉過了頭來。月光下,李伯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孔慘白如紙,嘴角竟掛著一抹非哭非笑、極其詭異的弧度。更駭人的是,他那雙枯瘦的手,正捧著一塊燒得通紅、滋滋作響的火炭!李伯仿佛全無知覺,雙手死死攥著那灼熱的炭塊,皮肉瞬間焦黑冒煙,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直衝張世榮的鼻腔!
“李伯!你瘋了!”張世榮驚跳起來,厲聲喝道。
李伯對他的怒吼充耳不聞,臉上那詭秘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他捧著炭塊,竟如同捧著什麼稀世珍寶,顫巍巍地、一步步向床邊挪來!張世榮嚇得肝膽俱裂,慌亂中抓起枕邊沉甸甸的銅燭台,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李伯捧著火炭的手狠狠砸了下去!
“哢嚓!”一聲脆響,伴隨著李伯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燭台砸斷了李伯的手腕,那滾燙的火炭也跌落在地,兀自冒著青煙。李伯痛得蜷縮在地,渾身抽搐。
張世榮驚魂未定,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單衣。他慌忙點燃油燈,昏黃的光暈瞬間充滿了房間。燈光亮起的一刹那,地上李伯的慘狀卻讓張世榮的呼吸再次停滯——李伯手腕斷裂處鮮血淋漓,可那猙獰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飛速愈合!翻卷的皮肉蠕動著合攏,斷裂的骨茬自行接續,皮膚重新覆蓋上去,轉眼間竟完好如初!更令他魂飛魄散的是,他自己方才砸人的右手腕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鑽心劇痛!他低頭一看,隻見自己完好的手腕上,憑空出現了一圈青紫的淤痕,形狀竟與被砸斷前的李伯手腕一模一樣!骨頭深處傳來清晰的碎裂感,痛得他眼前發黑,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啊——!”張世榮捂著手腕,發出比李伯方才更為淒慘的叫聲。劇痛之中,一個冰冷徹骨、顛覆一切的念頭如毒蛇般鑽入腦海:這乾坤,這因果……竟在他枕上徹底倒轉了!傷害並非施加於他人,而是百倍地回還己身!他驚恐地看向地上,李伯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種夢遊般的茫然,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從未發生。他木然地看了看張世榮扭曲痛苦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的手,竟彎腰撿起地上那塊已熄滅的黑炭,默默地走了出去,留下張世榮獨自在油燈搖曳的光影中,對著手腕上那憑空出現的、象征他人痛苦的淤傷,瑟瑟發抖。
次日,張世榮強忍手腕劇痛,驚魂未定地坐在他那間擺滿奇珍異寶的古董店中。他反複摩挲著昨夜帶來災厄的瓷枕,釉麵冰涼依舊,青芒流轉,卻再不敢靠近分毫。恰在此時,一位熟客王員外滿麵春風地踱步進來,開口便是恭喜:“張老板,聽聞你昨日得了件稀罕寶貝?可喜可賀啊!”
張世榮心中正被恐懼和劇痛啃噬,手腕的骨裂之痛一陣緊似一陣,又疑心這枕頭的詭秘是否已被外人知曉,聞言頓時如驚弓之鳥,下意識地扯謊遮掩:“王員外說笑了!哪有什麼寶貝,不過收了個鄉下人賣不出去的粗笨瓦枕,晦氣得很,早被我隨手丟進後院柴房了!”
他話音未落,王員外臉上笑容未變,口中卻驟然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嚎!“啊——!”仿佛有一柄無形的燒紅鐵釺,猛地捅進了他的喉嚨深處!他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眼珠暴凸,臉上血色瞬間褪儘,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嗬嗬”聲,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般癱軟在地,痛苦地翻滾抽搐,口鼻中竟噴濺出細小的血沫!這突如其來的慘狀,駭得店中夥計和門外路人都驚叫起來。
張世榮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眼睜睜看著王員外喉嚨深處,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灼燒,皮肉飛快地變得焦黑、塌陷。而他自己喉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燒劇痛猛地炸開!那痛苦如此真切,仿佛他自己的喉嚨正被滾燙的鐵水澆灌、腐蝕!他痛苦地張大了嘴,卻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隻有窒息般的灼痛在喉管裡肆虐燃燒。謊言出口,灼燒的不是聽者之耳,竟是言者之喉!乾坤倒轉的法則,如附骨之疽,再次以這般酷烈的方式應驗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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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員外在痛苦中掙紮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那喉嚨深處的灼燒感才如同潮水般詭異地退去。他癱在地上,喉嚨處完好無損,隻是臉色慘白如鬼,渾身被冷汗浸透,眼神空洞而驚懼,仿佛剛從十八層地獄爬回來。他茫然地看著四周,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剛才經曆了什麼,最終在夥計的攙扶下,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古董店。
接連兩日,目睹並親身體驗了這倒轉乾坤的恐怖法則,張世榮徹底被推入了恐懼的深淵。手腕的裂痛,喉間的灼傷感雖已消退,但那種被無形力量操控、隨時可能萬劫不複的驚悸卻深入骨髓。他白天不敢觸碰那瓷枕,夜晚更是避之如蛇蠍,將它鎖進最角落的櫃子深處,唯恐那詭異的青芒再次亮起。然而,他內心深處那點殘存的僥幸和貪婪,卻如同毒藤般悄然滋長——這邪門的枕頭,或許……也能變成一把淬毒的刀?
這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下去。他想起了城西的趙屠戶。此人仗著一身蠻橫力氣和幾分衙門裡的關係,曾為了搶占張世榮看中的一塊風水寶地,糾集了一幫地痞,將他派去的管事和夥計打得重傷吐血,還揚言要拆了他的古董店。這口惡氣,張世榮一直憋在心裡,苦於對方勢大,無從報複。
“若這倒轉乾坤的法子真能應驗……”張世榮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而狂熱的寒光。他不再猶豫,趁著夜深人靜,如同進行一場邪惡的獻祭儀式,將那隻青幽幽的瓷枕從櫃底取出,小心翼翼地重新置於床頭。他躺了下去,閉上眼,腦海中一遍遍瘋狂地描繪著趙屠戶的慘狀:那粗壯的手臂被無形的巨力寸寸折斷,扭曲成古怪的角度;那張凶橫的臉被無形的重拳打得血肉模糊,牙齒崩飛;那龐大的身軀被看不見的利刃捅穿,鮮血如泉噴湧……他想象得如此細致入微,如此咬牙切齒,恨不能將趙屠戶挫骨揚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張世榮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期待混合著極度的恐懼,攫住了他。他披衣下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溜出家門,頂著冰冷的夜風,直奔城西趙屠戶那間散發著血腥氣的肉鋪。他躲在街角陰影裡,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肉鋪緊閉的門板。
死寂。隻有遠處傳來幾聲零星的犬吠。
難道……失敗了?張世榮的心一點點沉下去,被欺騙和失望的冰冷海水淹沒。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轉身離去時——
“砰!”一聲悶響,如同重物墜地,從肉鋪緊閉的門板後清晰地傳來!
緊接著,是第二聲“哢嚓!”像是粗壯的骨頭被硬生生折斷!
第三聲“噗嗤!”分明是銳器刺入血肉的恐怖聲響!
隨即,一聲接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撕破了深夜的寂靜!那聲音充滿了無法想象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正是趙屠戶那粗嘎的嗓門!肉鋪的門板劇烈地震動起來,仿佛裡麵關著一頭正被活剮的野獸在瘋狂衝撞!慘叫聲越來越尖利,越來越絕望,其間夾雜著骨頭碎裂的脆響和某種黏稠液體大量潑灑在地的聲音……最後,一切聲響驟然停止,如同被一把無形的剪刀剪斷,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彌漫開來,濃得化不開。
張世榮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頭頂,頭皮陣陣發麻。他壯著膽子,顫抖著手,輕輕推開肉鋪虛掩的門板一條縫隙。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借著慘淡的月光,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趙屠戶那龐大的身軀扭曲著倒在血泊中央,早已氣絕。然而,他身上沒有任何一處致命的外傷!沒有刀口,沒有骨折的痕跡!隻有那些曾經施加於他人的暴力,此刻如同時光倒流般,清晰地烙印在他自己身上——他粗壯的右臂呈現出被巨力擰斷的怪異角度;半邊臉頰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被鐵錘砸碎;胸口更是詭異地塌陷了一大塊,像是被無形的重物反複猛擊!更駭人的是,他圓瞪的雙眼幾乎要凸出眼眶,凝固著死前一刻那無法言喻的、目睹自身被無形力量淩遲的極致恐懼。所有他施加於人的殘暴,此刻分毫不差、百倍清晰地回還己身,成為他死亡的唯一印記!
張世榮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猛地捂住嘴,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人間地獄般的肉鋪。冰冷的夜風刮在臉上,他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但在這極致的恐懼深處,一股扭曲、狂喜、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力量感,卻如同毒汁般沸騰起來!他成功了!這倒轉乾坤的邪力,真的為他所用!從此以後,誰還敢忤逆他張世榮?!
巨大的狂喜和膨脹的權力感,瞬間衝垮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對天理法則的敬畏。他如同一個驟然獲得神力的瘋子,跌跌撞撞奔回他那間藏寶的密室。他不再需要偷偷摸摸,他要堂而皇之地供奉起這件賦予他無上力量的神器!
他親手拂去瓷枕上的灰塵,在搖曳的燭光下,癡迷地凝視著那流轉不定的青幽光芒。釉麵冰涼依舊,卻仿佛有了生命,在無聲地誘惑著他。他伸出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想要再次撫摸那帶來力量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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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釉麵的刹那——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憤怒咆哮,猛地在他頭頂炸開!整個密室,連同整座古董店,都劇烈地搖晃起來!屋頂的梁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灰塵簌簌而下。
“嘩啦啦——哢嚓!”
不是爆炸!張世榮驚恐地抬頭,看到了顛覆他所有認知的恐怖景象:頭頂結實的屋頂,那些厚重的瓦片、粗壯的椽子、堅固的梁木,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顛倒時空的巨手操控,開始瘋狂地倒卷、崩解!瓦片並非向下墜落,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違背常理地向上飛射,互相撞擊著,粉碎成齏粉!粗大的木梁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斷口處木屑不是向下灑落,而是詭異地向上方激射!整片屋頂,如同被倒放的災難影像,正以一種完全違反重力和常理的方式,急速地自我撕裂、崩毀、化為向上飛散的碎片風暴!
“不——!”張世榮發出絕望的嘶吼,瞬間明白了這倒轉乾坤之力的終極懲罰!他想逃,雙腳卻像被無形的釘子釘死在原地。他眼睜睜看著,那些曾經被他強拆的民居的碎磚斷瓦、斷裂的梁木、鋒利的鐵釘……所有那些他命令推倒、砸碎、用以強占土地的建築殘骸,此刻如同被喚醒的複仇之魂,掙脫了時間的束縛,以百倍的凶猛和精準,從虛無中凝聚成形!
無數巨大的青磚,帶著呼嘯的破空聲,並非從天而降,而是從地麵、從牆壁、從四麵八方憑空出現,如同被無形巨力驅動,狠狠地、倒著“砸”向他的身體!斷裂的、帶著鋒利木刺的梁木,如同巨大的攻城槌,從下方、從側方,倒著“撞”向他!生鏽的鐵釘、尖銳的碎玻璃、斷裂的鋼筋……所有能想象到的、代表毀滅的建築殘片,都裹挾著昔日被拆毀者的無儘怨念,違背著物理的法則,以倒轉乾坤的詭譎方式,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地向他“倒射”而來!
“噗嗤!”“哢嚓!”“啊——!”
張世榮的慘叫瞬間被淹沒在狂暴的倒卷風暴之中。他的身體成了所有暴力的唯一承受點。青磚砸斷了他的脊骨,梁木洞穿了他的胸膛,鐵釘和碎玻璃將他釘穿、切割得支離破碎……他像一個破敗的布偶,被這股完全倒錯的毀滅力量反複蹂躪、撕扯。鮮血不是流出,而是詭異地被吸回傷口,隨即又被新的、倒著襲來的暴力撕開更大的創口!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從每一個被摧毀的細胞深處倒著刺入他的靈魂!
在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後一瞬,他渙散的瞳孔中,倒映出那隻靜靜躺在供桌上的瓷枕。青幽的光芒似乎達到了頂點,冰冷地閃爍著,枕麵上,隱隱約約,浮現出無數扭曲、痛苦、掙紮的人臉虛影,密密麻麻,如同地獄的圖騰。其中一張,赫然是那個暴雨之夜,被他以兩吊錢奪走瓷枕的老農的臉,渾濁的眼中沒有怨恨,隻有一種洞悉一切宿命的、冰冷的悲憫。
異史氏曰:人心如淵,貪欲難填。世榮之流,視他人如草芥,奪其所有,毀其家園,自詡乾坤在握,翻雲覆雨。豈料冥冥之中,自有倒懸之鏡?施於人之暴虐,終成反噬己身之酷刑;所掘之墳墓,必是葬己之深坑!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如影隨形,如響應聲。所謂乾坤倒轉,實乃人心自鑄之孽鏡台,照見貪婪凶戾者,終被己行吞噬之結局。一念之惡,萬劫不複,可不慎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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