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食欲癖_子夜異聞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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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食欲癖(1 / 2)

城東有酒樓,名“玉饌軒”,主人陳硯齋,本是個落魄秀才。他生得斯文儒雅,腹中卻頗有些經營之道。自他接手這瀕臨倒閉的酒樓,短短數載,竟在繁華京城聲名鵲起,成了達官顯貴、豪商巨賈競相追捧的饕餮聖地。

這日,玉饌軒二樓雅閣“漱玉齋”,一場盛宴正酣。檀木圓桌中央,一尊碩大的水晶蓮花盞盛著琥珀色的羹湯,湯中浮沉著幾片半透明、形如嬰童小手的薄片,隨波輕漾,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鮮香。這便是名動京華的“雪蓮蹄”——主料乃是剛出生三日內、未曾沾地的乳豬蹄尖,輔以天山雪蓮燉煮三天三夜,取其極致的清甜與膠質。

“妙!妙不可言!”首座的吏部侍郎王大人微閉雙目,細細咀嚼著口中那滑膩之物,半晌才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此等滋味,非人間所有,直如瓊漿玉液,滌蕩肺腑。硯齋兄,你這庖廚之藝,真乃奪天地造化之功啊!”

席間眾人紛紛附和,觥籌交錯,滿室飄蕩著對珍饈的狂熱讚歎與濃鬱酒氣。陳硯齋著一身素淨長衫,立在門邊陰影裡,唇角含著謙卑而得體的笑意,拱手謙讓:“諸位大人謬讚了。不過是些山野粗物,難得入貴人法眼罷了。”他目光低垂,掃過席間一張張因極致享受而微微扭曲的臉孔,心頭卻無半分得意,隻餘一片冰冷的麻木。玉饌軒的招牌,早已不是尋常山珍海味所能支撐。

宴會散儘,喧囂退潮。陳硯齋獨自步入後廚深處一間隱秘的鬥室,室內唯有一桌一椅,一盞孤燈搖曳。他疲憊地坐下,揉著突突跳動的額角。桌上靜靜躺著一冊泛黃古卷,封麵是三個褪色的朱砂古篆——《玉饌錄》。這書是數月前一位神秘西域富商所贈,言其記載著世間至味。初時,陳硯齋隻當是些奇談怪論,隨手翻看,無非是些聞所未聞的食材搭配與匪夷所思的炮製之法。然而,當玉饌軒的珍禽異獸宴再也無法激起那些貴胄們麻木的味蕾時,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攫住了他。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打開了這冊邪書。

昏黃燈光下,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滑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句:“……紫河車者,先天母氣所凝,取其首產男胎者為上,清水漂淨血汙,去其筋膜,切薄如蟬翼,以文火隔水清蒸,佐以無根晨露、初春嫩筍尖少許,名曰‘玉胎羹’,食之能駐容顏,滋元陽……”

陳硯齋的呼吸驟然粗重起來,胃裡一陣翻滾,幾乎要嘔吐。他猛地合上書卷,仿佛那書頁會灼傷手指。他霍然起身,在狹小的鬥室裡煩躁地踱步。窗外月光慘白,映照著他慘白的臉。他走到水缸邊,掬起一捧冰冷的井水狠狠潑在臉上。水珠順著他緊繃的下頜滴落,寒意刺骨,卻絲毫澆不滅心頭那簇被《玉饌錄》點燃的、名為“不甘”的幽暗火焰。他盯著水麵上自己晃動的倒影,那雙曾浸染詩書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正悄然碎裂、沉淪。

“玉胎羹……玉胎羹……”他喃喃自語,聲音在死寂的鬥室裡回蕩,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病態的偏執,“駐容顏……滋元陽……若真能成……玉饌軒……何愁不能……獨步天下?”一個可怕的念頭,像初春最頑固的毒草,在他被名利熏染的心田裡,悄然紮下了根。

數日後,城南最偏僻汙穢的角落,一條散發著黴爛與死鼠氣息的窄巷深處。陳硯齋裹著一件不起眼的灰布鬥篷,帽簷壓得極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緊貼冰冷潮濕的牆壁,心跳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巷子深處特有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他在等待一個叫“劉婆”的人。

一個佝僂矮小的黑影無聲地從旁邊一扇破敗的木門後閃出,如同從牆壁裡滲出的汙漬。劉婆臉上皺紋深如刀刻,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狡黠的光,像兩粒蒙塵的玻璃珠。她上下打量著陳硯齋,乾癟的嘴唇咧開,露出稀疏的黃牙,聲音嘶啞如破鑼:“貴人……可是為那‘紫河車’而來?”

陳硯齋強忍著不適,喉頭發緊,隻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含糊的“嗯”字。

劉婆嘿嘿低笑兩聲,枯枝般的手伸進油膩的懷裡摸索,掏出一個用破舊藍布包裹、巴掌大的東西。布包微微滲著暗紅的濕痕。她將那東西塞進陳硯齋冰涼顫抖的手裡,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與莫名腥甜的溫熱氣息瞬間透過布帛鑽入鼻腔。

“喏,剛下來的,頭胎男丁,新鮮得很呐……貴人您驗驗?”劉婆的聲音帶著邀功的諂媚。

陳硯齋的手猛地一抖,那團溫熱的、沉甸甸的布包幾乎脫手。他胃裡翻江倒海,額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不敢低頭看,更不敢打開那滲血的包裹,隻覺那觸感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從袖中摸出幾塊沉甸甸的銀子,看也不看地塞給劉婆,將那可怕的布團緊緊攥在手中,轉身便逃也似地衝出了這條令人窒息的地獄之巷。

玉饌軒後廚的密室裡,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一切聲息。隻有灶膛裡幽藍的火苗舔舐著鍋底,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陳硯齋臉色慘白如紙,雙手卻異常穩定。他用一把薄如柳葉的鋒利小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布包裡的東西。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這是什麼,隻專注於《玉饌錄》上那精確到毫厘的步驟:去筋膜、切薄片、入清湯……動作機械而精準,仿佛在完成一件與己無關的工藝品。然而,當那微帶血絲的、半透明的薄片在清澈的湯水中微微舒卷,一種奇異而難以言喻的、帶著生命原始氣息的鮮香悄然彌漫開來時,他麻木的神經被狠狠刺了一下。那味道,醇厚得詭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誘惑力,直鑽肺腑。他胃裡的翻騰奇異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混雜著驚懼與一絲隱秘興奮的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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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胎羹”初試啼聲,便如平地驚雷,震動了整個京城的美食圈。最初,隻有寥寥幾位位高權重又膽大包天、且深為陳硯齋所信任的老饕,被秘密邀請至玉饌軒最深處、守衛森嚴的“漱玉齋”。水晶碗盞端上,清湯澄澈見底,幾片近乎透明的“玉片”沉浮其間,散發著一種難以名狀、勾魂攝魄的異香。

吏部侍郎王大人是第一個動筷的。他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片,那薄片在玉箸間微微顫動。放入口中,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接著是難以置信的狂喜與迷醉,仿佛整個靈魂都被這極致之味攫取、升華。他閉上眼,喉結劇烈滾動,半晌才發出一聲悠長而滿足的歎息,眼角竟沁出些許濕潤:“此味……隻應天上有!硯齋,此乃……仙饌啊!吾畢生所求,不過如此!”

一石激起千層浪。“玉胎羹”之名不脛而走,卻隻在最高層的圈子內以隱秘的暗語流傳。它成了身份與權勢的終極象征,一個通往無上感官極樂的秘密鑰匙。漱玉齋的門檻幾乎被踏破,無數達官顯貴捧著令人咋舌的金銀珠寶,隻為求一嘗這傳說中的“駐顏神品”、“元陽至寶”。玉饌軒門前,白日裡車水馬龍的景象被一種深夜才開始的、更為奢華也更為詭秘的車流所取代。一輛輛遮蔽嚴實的華貴馬車,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在濃重的夜色掩護下,悄無聲息地滑入玉饌軒的後巷。

陳硯齋端坐於他那間隱秘的鬥室中,指尖滑過堆滿桌案的房契、地契、成箱的金錠和璀璨的珠寶。燈火搖曳,映著他毫無波瀾的臉。財富堆積如山,曾經夢寐以求的富貴榮華如今唾手可得。然而,他的眼神深處,卻是一片荒蕪的冰原。最初的驚懼與罪惡感早已被巨大的利益洪流衝刷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對更強烈刺激的饑渴。那些食客們迷醉狂喜的臉,那些對“玉胎羹”近乎頂禮膜拜的讚譽,非但未能填補他內心的空洞,反而像毒藥,不斷侵蝕著他僅剩的人性堤壩。《玉饌錄》那泛黃的書頁,如同一個無聲的惡魔,在他耳邊低語著更加黑暗、更加誘人的篇章。

“玉胎羹”的風靡,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陳硯齋很快發現,那些嘗過“玉胎羹”的貴客們,短暫的迷醉與滿足之後,眼神中會滋生出一種更為貪婪、更為焦灼的空洞。他們不再滿足於那“溫補”的胎盤之味,開始旁敲側擊,言語間充滿了對更“本源”、更“鮮活”滋味的試探與渴望。這種無聲的催促,如同無數細小的毒蟲,日夜啃噬著陳硯齋的心。

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後,那位曾首嘗“玉胎羹”的王侍郎再次秘密造訪。他形容比上次見時更為憔悴,眼窩深陷,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他屏退左右,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陳硯齋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聲音嘶啞而急切:“硯齋兄!‘玉胎羹’……妙則妙矣!然則……似仍隔著一層紗!老夫近日翻閱古籍,言道……那未曾沾染半點塵世濁氣、母腹中直接取出的‘先天之胎’,其精純元氣,方是真正的無上至寶!食之……或可窺長生門徑!”他渾濁的眼中射出近乎瘋狂的光芒,死死盯著陳硯齋,“賢弟……你既有通天手段……何不……再進一步?!”

這番話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陳硯齋的心臟。他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比窗外的雨幕還要灰白。胃裡翻江倒海,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然而,王侍郎那枯槁麵容上燃燒的、不顧一切的渴求,以及話語中暗示的、更龐大的利益與更尊崇的地位,卻像帶著倒鉤的鎖鏈,牢牢纏住了他動搖的靈魂。拒絕?那意味著失去眼前的一切,甚至可能招致這些權貴滔天的怒火。應允?腳下便是真正萬劫不複的深淵。

“王大人……”陳硯齋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此……此乃……有乾天和……”

“天和?”王侍郎猛地打斷他,發出一陣夜梟般的嗤笑,瘦削的臉頰因激動而扭曲,“吾輩所求,本就是逆天改命!賢弟啊,富貴險中求!隻要你肯做……金山銀山,潑天富貴,唾手可得!想想吧!”他鬆開手,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的銀票,輕輕推到陳硯齋麵前,上麵的數字足以買下半座城池。那輕飄飄的紙片,此刻卻重逾千斤,壓得陳硯齋幾乎喘不過氣。

送走王侍郎,陳硯齋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癱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鬥室裡死寂無聲,隻有窗外單調的雨聲敲打著屋簷。他顫抖著再次翻開那本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玉饌錄》。昏黃的燈光下,一行行比“玉胎羹”更加觸目驚心的朱砂小字跳入眼簾,如同地獄的邀請函:“……欲求至鮮,莫過先天未啼之嬰靈。取其五月成形、四肢俱全者為上佳。需以秘藥活體浸之三日,鎖其先天生機不散,再以極寒之刃瞬間剖取,保其形態鮮活如生……佐以百年女兒紅、昆侖雪蛤油、初乳調和……名曰‘嬰靈膾’。此物非人間之味,食之……神魂俱醉,飄飄然若登仙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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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陳硯齋再也抑製不住,猛地撲向牆角的水桶,劇烈地嘔吐起來,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掏空。他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桶壁,指甲幾乎要折斷。胃裡翻騰的是恐懼,是惡心,更是內心深處那個被巨大誘惑勾起的、名為“魔鬼”的聲音。那聲音在說:做吧……做了……你就是這京城、乃至整個天下……獨一無二的……食神!恐懼與貪婪,如同兩條毒蛇,在他瀕臨崩潰的理智邊緣瘋狂地絞殺、撕咬。

不知過了多久,嘔吐終於停止。陳硯齋虛脫般地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喘著粗氣。他抬起手,抹去嘴角的汙穢,眼神卻在這一片狼藉中,漸漸凝固成一種令人心悸的、毫無溫度的決絕。他看著自己沾滿汙跡的手,那手曾執筆寫詩,如今卻注定要沾染上洗刷不掉的、比墨汁更濃重的血腥。

他緩緩爬起,走到水盆邊,一遍又一遍、近乎瘋狂地搓洗著自己的雙手。冰冷的水刺得皮膚生疼,卻洗不去指縫間那仿佛已經滲入骨髓的、無形的汙穢。鏡子裡映出一張扭曲的臉,蒼白,憔悴,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唯有那深處,燃著一點幽幽的、屬於地獄的鬼火。

“劉婆……”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嘶啞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如同生鏽的鐵片在摩擦。那點鬼火,終於徹底吞噬了殘存的光明。

“嬰靈膾”的“食材”獲取,其難度與凶險,遠非“玉胎羹”可比。陳硯齋再次找到了城南的劉婆。當他說出要求時,饒是劉婆這種見慣了陰私勾當的老虔婆,渾濁的眼珠裡也第一次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駭。

“五……五個月?!還要活的……四肢俱全?!”劉婆倒吸一口涼氣,枯瘦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布滿皺紋的臉上肌肉抽搐,“陳……陳老板……這……這可是要遭天打雷劈、斷子絕孫的勾當啊!老婆子我……我……”

陳硯齋麵無表情,直接將一個沉重的錦囊推到她麵前。錦囊口微微敞開,裡麵是滿滿一袋黃澄澄的金葉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誘人又冰冷的光。他聲音低沉,不帶一絲波瀾,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找到,要快,要乾淨。事成之後,再加三倍。”他的目光像兩把冰冷的錐子,直刺劉婆驚恐的眼底,“或者……你想讓整個京城的‘牙婆’都換個活法?”

金錢的誘惑如同巨浪,死亡的威脅更如懸頂之劍。劉婆臉上的驚懼在巨大的利益與恐懼中劇烈掙紮,最終,貪婪徹底壓倒了那點微薄的良知。她猛地抓過那袋金子,死死攥在懷裡,渾濁的眼睛裡隻剩下瘋狂和豁出去的狠厲,乾癟的嘴唇哆嗦著:“好……好!老婆子……老婆子拚了這條賤命!陳老板……你……你等信兒!”她像一道扭曲的黑影,迅速消失在巷子更深的黑暗裡,仿佛從未出現過。

等待的日子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陳硯齋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一次敲門聲都讓他心驚肉跳,仿佛索命的無常。他不敢去後廚,不敢看那些尋常的食材,總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和……一種微弱的、仿佛來自幽冥的嬰泣。他拚命用冷水洗臉,試圖驅散腦中那可怕的幻聽,但鏡中那雙布滿血絲、深陷眼窩裡的眼睛,那裡麵翻滾的恐懼、瘋狂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等待,卻越來越清晰。他感覺自己正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背後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他,讓他無法回頭。

五日後,一個更深露重的淩晨。玉饌軒後門被輕輕叩響,聲音短促而詭秘。陳硯齋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打開門。門外,劉婆裹在一件寬大的黑色鬥篷裡,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她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用厚厚黑布包裹、微微蠕動的長形包袱。一股濃烈刺鼻的藥味混合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而令人作嘔的腥氣撲麵而來。

“快……快接過去!”劉婆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色在微弱的月光下青白如鬼,眼神渙散,仿佛剛剛從地獄爬回來,“用……用了麻沸散……還……還活著……按……按你說的……五月……男胎……”她像是被那包袱燙到,手一鬆,便將那沉甸甸的、帶著微弱生命氣息的包裹塞進陳硯齋懷裡,然後像見了鬼一樣,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衝進黑暗裡,瞬間消失無蹤。

陳硯齋抱著那團溫熱的、微微起伏的黑布包裹,如同抱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抱著一塊千年寒冰。他踉蹌著退入後廚,反手死死栓上門。密室裡,隻有灶膛裡幽藍的火苗無聲跳躍。他顫抖著,一層層揭開那厚厚黑布。當最後一層布掀開時,他終於看清了裡麵的東西——一個蜷縮著的小小身體,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紫色,在刺鼻的藥味中,正極其微弱地、艱難地起伏著……

“呃……”一聲短促的、不似人聲的嗚咽從陳硯齋喉嚨裡擠出。他猛地轉過身,扶著冰冷的灶台,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他不敢再看第二眼,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滅頂般的罪惡感幾乎將他撕裂。他幾乎是憑著《玉饌錄》上那魔鬼般的指令在驅使身體——取過早已備好的、浸泡在某種刺骨冰寒藥液中的薄刃小刀。那刀鋒在幽暗的燈火下,反射出一點森冷、絕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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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溫度徹底熄滅,隻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專注。他走向那個被藥味包裹的、微弱蠕動的“食材”,如同走向一個必須完成的、冰冷的儀式。手,穩得可怕。刀光落下……

“漱玉齋”內,燈火輝煌,卻亮得有些刺眼,將滿室珠光寶氣和一張張因期待而扭曲的麵孔映照得如同戲台上的臉譜。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名貴熏香、酒氣與難以言喻的緊張亢奮的奇異氛圍。主位的王侍郎,更是坐立不安,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敲擊著紫檀桌麵,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通往廚房的雕花門,裡麵仿佛鎖著他通往長生仙境的唯一秘徑。

終於,門無聲地滑開。陳硯齋親自捧著一個巨大的、覆蓋著純金穹頂的器皿走了進來。他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慘白,嘴唇緊抿,眼神空洞地落在虛空某處,仿佛靈魂已經抽離。他機械地將金罩放在桌子中央。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無數道貪婪、好奇、瘋狂的目光聚焦在那金罩之上。陳硯齋的手放在罩頂冰冷的金鈕上,微微停頓了一瞬。這一瞬,他腦中閃過那青紫蜷縮的微小身體,閃過刀刃切入的瞬間……胃裡一陣劇烈的痙攣。他猛地用力,揭開了金罩!

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響起,隨即是死一般的寂靜。

穹頂之下,並非想象中的熱騰騰菜肴,而是一個巨大的、晶瑩剔透的琉璃盞。盞內盛滿淡琥珀色的、微微顫動的凝脂凍狀物。凝脂之中,赫然“鑲嵌”著一個蜷縮的、完整無缺的、形如五月胎兒的物事!它通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粉紅色,栩栩如生,小小的手指、腳趾清晰可見,雙目緊閉,仿佛隻是沉睡著。琉璃盞四周,精心點綴著豔麗的紅芍藥花瓣和翠綠的嫩芽,極致的“生”與這凝固的“死”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度清冽又極度醇厚、仿佛凝聚了生命最本源精華的奇異異香,瞬間霸道地席卷了整個房間,鑽入每個人的鼻腔,直衝天靈蓋!

“嘶……這……這……”有人驚駭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王侍郎第一個回過神來,他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枯瘦的手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劇烈顫抖。他猛地拿起玉箸,毫不猶豫地伸向那琉璃盞中“胎兒”的頭部。玉箸的尖端,精準地戳破了那層半透明的“皮膚”。

噗嗤。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如同氣泡破裂的聲響。

就在玉箸刺破那半透明表皮的瞬間,一股更加濃鬱、更加純粹、仿佛帶著生命初啼般悸動的異香,如同無形的巨浪,轟然爆發!那香氣仿佛有生命,帶著一種妖異的穿透力,瞬間擊潰了所有人最後的理智堤壩。

“嗬——”王侍郎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猛地將箸尖上沾著的那點晶瑩顫動的“凍肉”送入口中。他的動作引發了連鎖反應。席間那些早已被欲望煎熬得雙眼發紅的權貴們,如同被解開枷鎖的餓狼,紛紛伸出玉箸、金匙,爭先恐後地撲向那盞中的“嬰靈膾”。箸影交錯,匙勺翻飛,伴隨著壓抑不住的低喘和滿足的呻吟。

“妙!妙啊!此味……此味……”一個富商語無倫次,閉著眼,臉上肌肉因極致的感官刺激而扭曲,淚水鼻涕不受控製地流下,“神魂……我的神魂……飄起來了……”

“鮮!太鮮了!這才是……這才是真正的先天之味!瓊漿玉露算個屁!”另一位官員滿臉潮紅,如同醉酒,箸尖瘋狂地在盞中戳取,貪婪地吮吸著每一滴汁液。

整個“漱玉齋”陷入一種集體性的、癲狂的饕餮狀態。平日裡道貌岸然的袞袞諸公,此刻隻剩下赤裸裸的、對極致味覺的原始貪婪。他們撕扯、吮吸、咀嚼,發出各種不堪入耳的聲響。有人狂笑,有人流淚,有人狀若瘋魔地揮舞著手臂。琉璃盞中的“胎兒”被迅速分解、消失,隻剩下一些殘存的凍汁和散亂的花瓣。

陳硯齋如同一個局外人,靜靜地立在角落的陰影裡,看著眼前這幕人間地獄般的狂歡景象。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灰白。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異香鑽入他的鼻腔,卻隻讓他胃裡翻騰起冰冷的、無法抑製的惡心。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他仿佛能聽到,那被分食殆儘的琉璃盞中,有無數的、微弱的、淒厲的嬰泣在回蕩,彙聚成一片隻有他能聽見的、無聲的控訴海嘯,幾乎要將他的頭顱撐裂。他猛地閉上眼,身體微微晃了晃,一股腥甜湧上喉嚨,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盛宴終散,留下杯盤狼藉和一片令人作嘔的饜足死寂。仆役們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收拾著殘局。陳硯齋腳步虛浮地回到他那間鬥室,門一關,隔絕了外麵的一切。他踉蹌到角落的水盆前,瘋了似的搓洗雙手,冰冷的水花四濺。然而,無論怎麼洗,那濃烈的異香和指尖殘留的、無形的粘膩感,仿佛已經滲透皮膚,鑽進骨髓。他抬起頭,鏡子裡映出一張鬼一樣的臉——慘白,扭曲,眼窩深陷如同骷髏,眼神渙散,裡麵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一種徹底沉淪後的、萬念俱灰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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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撲向桌案,顫抖著再次翻開那本如同詛咒的《玉饌錄》。書頁無風自動,嘩啦啦翻過,最終停在一頁。昏黃的燭光下,那頁麵上不再是朱砂小字,而是……一片刺目的、淋漓的、仿佛剛剛用鮮血寫就的狂草!那字跡猙獰扭曲,帶著一種撲麵而來的邪氣:

“至味之巔,唯在‘人’!取二八處子,膚如凝脂,體帶幽蘭處子之息者為上。活體以秘藥浸養七七四十九日,滌儘凡塵濁氣,使其血肉自帶異香。取其掌心嫩肉、舌尖巧肉、玉乳峰頂、心尖精血……調和龍腦、麝香、百年參王汁……名曰‘美人宴’。食之……可脫胎換骨,立地登仙!”

“呃啊——!”陳硯齋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絕望的嘶吼,猛地將那邪書狠狠摜在地上!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冷汗瞬間濕透重衣。完了……徹底完了……那書……是活的!它在引誘他!它在操控他!它要把他徹底拖進……萬劫不複的深淵!

“不……不……停下……停下!”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鬥室,對著地上那本攤開的、仿佛在無聲獰笑的邪書,發出破碎的、微弱的哀求。然而,書頁上那淋漓的血字,卻如同烙印,深深燙在他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美人宴”……“立地登仙”……王侍郎那枯槁臉上燃燒的瘋狂渴望……還有那些食客們吞食“嬰靈膾”時貪婪扭曲的麵孔……無數畫麵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閃回、交織、咆哮!

他的哀求聲越來越低,越來越弱。最終,他癱倒在地,身體停止了劇烈的顫抖,隻剩下細微的、神經質的抽搐。他慢慢抬起頭,臉上淚痕未乾,眼神卻徹底變了。那裡麵所有的恐懼、掙紮、痛苦,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的、令人膽寒的平靜,一種深淵般的、放棄一切的漠然。他緩緩爬過去,伸出依舊沾著水漬、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將那本《玉饌錄》重新拾起,抱在懷裡。如同抱住了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或者說,是通往最終毀滅的通行證。

“美人宴”……他無聲地翕動著嘴唇,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玉饌軒的燈火,在無邊的黑暗中,亮得像一座孤懸於地獄邊緣的燈塔,散發著誘人而致命的光芒。

自“嬰靈膾”那場令人神魂顛倒的盛宴之後,玉饌軒在京城頂級權貴圈中的聲望,已臻於一種近乎邪教的狂熱。陳硯齋這個名字,不再僅僅是一個技藝通神的庖廚,更成了一個手握禁忌秘鑰、能帶人觸摸仙凡界限的“神使”。然而,這位“神使”的日子卻並未因此變得風光無限,反而陷入了一種更深、更絕望的泥沼。

《玉饌錄》上那血淋淋的“美人宴”配方,如同一個不斷滴血的傷口,日夜折磨著他。他試圖逃避,將那邪書深鎖於密室最底層的暗格。可每當夜深人靜,那猙獰的血字便會在眼前跳動,那“立地登仙”的誘惑如同魔音灌耳。更可怕的是,那些嘗過“嬰靈膾”的貴客們,如同染上了無法戒除的毒癮。短暫的迷醉過後,是更加焦灼難耐的空虛和貪婪。他們開始變本加厲地催促、暗示,甚至不惜以權勢相逼。

“硯齋兄,‘嬰靈膾’固是仙品,然則……終究少了點‘活’氣啊!”一位掌握著京畿兵權的將軍,在一次密談中,拍著陳硯齋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骨頭生疼,眼神卻銳利如鷹隼,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老夫聽聞,上古有‘活髓生香’之法?取那青春鼎盛、未經人事的美人,活取精髓……嘖嘖,那滋味,才叫真正的不枉此生!賢弟……你,懂的?”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那無形的壓力幾乎讓陳硯齋窒息。

拒絕?他不敢。這些人的權勢足以讓他和他的玉饌軒瞬間灰飛煙滅。更何況,內心深處,那被《玉饌錄》徹底扭曲的欲望深淵,也在發出無聲的咆哮,誘惑著他走向那最終的“美味巔峰”。

與此同時,一種詭異而不祥的氣氛開始在玉饌軒內外彌漫。先是後廚負責處理“嬰靈膾”殘料的老仆,在一個清晨被人發現溺死在後院那口小小的荷花池裡,池水很淺,剛沒過腳踝。官府草草定為失足落水。接著,是城南那個為他搜羅“食材”的劉婆。幾天後,有人在城郊的亂葬崗發現了她的屍體,渾身腫脹發黑,像是被什麼毒蟲咬過,死狀極其可怖。更令人不安的是,玉饌軒附近幾條街巷,接連發生了好幾起年輕女子失蹤的案子。這些女子大多十六七歲,家境普通,姿容清秀。官府查來查去,毫無頭緒,最終隻能以流寇作案或自行走失搪塞過去。

陳硯齋知道,這些都是黑暗在反噬。那些失蹤的女子……他不敢深想,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夜夜被噩夢驚醒,夢中無數青紫色的嬰兒在血泊中爬行,向他索命;無數慘白腫脹的女屍從黑暗的水底浮起,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他。醒來時,冷汗浸透衾被,枕畔似乎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淒厲的哭嚎和腐爛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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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變得極度神經質。白日裡強撐著應付那些瘋狂的食客,舉止尚能維持表麵的鎮定,隻是臉色愈發灰敗,眼神愈發空洞。一到夜晚,他便龜縮在那間充滿藥味和血腥氣的密室鬥室裡,門窗緊閉,燈火通明,懷中緊緊抱著那本冰冷的《玉饌錄》,如同抱著唯一能給予他虛幻安全感的護身符。他不敢入睡,害怕那永無止境的噩夢。他拚命喝酒,烈酒燒灼著喉嚨和胃,卻無法驅散心頭的恐懼。他時常對著虛空喃喃自語,時而懺悔,時而咒罵,時而又流露出對“美人宴”那終極滋味的、病態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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