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貪鼎焚身_子夜異聞_线上阅读小说网 
线上阅读小说网 > 社會文學 > 子夜異聞 > 第142章 貪鼎焚身

第142章 貪鼎焚身(1 / 2)

古董商趙守財貪得無厭,低價強買青銅鼎。鼎身刻著“貪者焚身”四字,他嗤之以鼻。當夜鼎內真火燒穿庫房地窖,將他畢生收藏付之一炬。轉世成鐵匠學徒,遭師傅陳鐵錘虐待。陳鐵錘因前世妻女被富人害死,憎恨一切富人。學徒為富人修補首飾,陳鐵錘盛怒下將其推入熔爐。再轉世為書生柳慕癡,癡迷考據,迎娶胡小姐卻冷落嬌妻。胡小姐傲慢,燒毀柳慕癡視若珍寶的古籍孤本。柳慕癡悲憤自焚,火勢蔓延燒死胡小姐。胡小姐轉世為富商獨女,疑心深重。她懷疑未婚夫李郎中下毒,暗中調換藥碗。李郎中誤飲毒藥身亡,胡小姐悔恨自儘。五人在輪回中背負貪嗔癡慢疑,永世不得解脫。

南州城裡,天剛擦黑,濃重的暮色便如潑墨般侵染下來,將白日裡的喧囂一點點吞噬殆儘。白日裡車馬喧囂的東市,此刻隻餘下零星幾點燈火,如同鬼火般在深巷儘頭搖曳不定。潮濕的青石板路,白日被無數鞋履磨得光亮,此刻卻吸飽了濕氣,在燈籠微弱的光暈下,幽幽地泛著一層滑膩膩的冷光,踩上去,腳步聲都黏滯沉悶,仿佛踏在什麼活物冰冷的脊背上。

趙記古董鋪那兩扇沉重的黑漆木門,早已嚴絲合縫地關上。門楣上掛著的“趙記”木牌,在穿堂而過的夜風裡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單調而悠長,像是某種不祥的計數。鋪子深處,一間門窗緊閉、密不透風的庫房內,卻點著數盞牛油大蠟,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纖毫畢現。燭火跳躍著,在牆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人影,如同幾頭無聲咆哮的鬼魅。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奇特的味道,是陳年木料、舊書卷、灰塵、以及各種不明來路的古物混雜在一起的氣息,濃重得幾乎讓人窒息。趙守財就站在這片渾濁的光暈裡。他四十出頭,身材矮胖,一張麵團似的圓臉上嵌著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此刻正死死盯住房間中央地上放著的一件東西,那眼神灼熱得幾乎要噴出火來,連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也顧不得擦拭。

那是一隻青銅鼎。它不高,約莫兩尺有餘,三足穩穩地紮在地上,透著一股沉雄的古意。鼎身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綠鏽,如同病態的苔蘚,層層疊疊,遮掩了大部分原本的紋路。然而,就在這層綠鏽之下,靠近鼎口邊緣處,有四個深深的篆字,如同被某種詛咒之力硬生生鏨刻進冰冷的金屬裡,每一個筆畫都透著難以言喻的猙獰與不祥——

貪者焚身!

燭光搖曳不定地舔舐著那四個字,字痕深處的陰影隨之詭異地蠕動,仿佛有活物蟄伏其中,隨時會破鏽而出。

“趙爺……”一個乾瘦如柴、麵色青灰、眼窩深陷的漢子,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沾滿泥點的粗布短打,蜷縮在庫房最陰暗的角落陰影裡,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在抽動,“您看……這鼎……它、它邪性得很呐!小的在城西亂葬崗那破窯裡起出它時,就覺得渾身發冷,背上像有冰溜子在爬……那刻字……”他咽了口唾沫,喉嚨裡發出“咕嚕”一聲響,眼神驚懼地瞥了一眼那四個字,“看著就瘮人!要不……要不您再添點?這買命錢,太薄了……”

趙守財那肥厚油膩的嘴角猛地向下一撇,扯出一個極其鄙夷又冰冷的弧度。他緩緩踱步上前,皮底靴踩在乾燥的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輕響,每一步都像敲在乾瘦漢子繃緊的心弦上。他繞著那青銅鼎慢悠悠轉了一圈,肥短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貪婪,輕輕拂過鼎身冰冷的綠鏽,在那四個猙獰的篆字上略略停頓了一下,指腹傳來粗糲冰涼的觸感。

“嗤——”趙守財從鼻腔裡擠出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冷笑,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漢子臉上,“買命錢?張老蔫,你這條爛命,值幾個大子兒?”他猛地彎下腰,那張油光光的胖臉逼近角落裡的張老蔫,小眼睛裡射出毒蛇般陰冷的光,“這鼎,來路不明,晦氣衝天!也就我趙守財,心善,肯出錢替你消災!十兩銀子,夠你買副薄皮棺材了!再囉嗦……”他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黏膩的狠毒,“信不信我讓你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直接去亂葬崗喂野狗?”

張老蔫渾身劇烈地一抖,如同秋風裡最後一片枯葉,嘴唇哆嗦著,泛著死灰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雙深陷的眼窩裡,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如同溺水之人看著最後一塊浮木飄走。他畏畏縮縮地伸出手,指甲縫裡全是黑泥,顫抖著接過趙守財丟過來的那錠小小的、冰冷的銀子。銀子落入手心的重量,輕飄飄的,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得他靈魂都在抽搐。

趙守財滿意地看著張老蔫那副喪魂落魄的樣子,仿佛欣賞一件得意的傑作。他直起身,肥胖的臉上重新堆起一種掌控一切的、近乎獰笑的表情。“抬走!給我抬到地窖裡去!跟那些寶貝放一塊兒!”他大手一揮,對著旁邊兩個早已候著的、肌肉虯結的夥計粗聲命令道,聲音在堆滿奇珍異寶的庫房裡嗡嗡回響。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兩個夥計應了一聲,麵無表情地走上前,一人抓住鼎的一隻足。那青銅鼎入手極沉,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皮膚直滲骨髓。他們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吭哧吭哧地將這沉重的、刻著詛咒的不祥之物,一步步挪向庫房角落那扇通往幽深地窖的厚重木門。木門被推開時,一股混合著泥土腥味和陳年黴腐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如同打開了地獄的入口。

趙守財沒有跟下去。他站在地窖口,居高臨下地望著下麵那片被油燈微弱光芒勉強撕開的黑暗。夥計們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石階上回蕩,漸漸下沉。他看著那鼎在昏黃燈光下模糊而猙獰的輪廓最終消失在窖口的黑暗中,嘴角的笑意再也抑製不住,無聲地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

“貪者焚身?”他喃喃自語,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嗤嗤的低笑聲在空曠的庫房裡回蕩,“老子貪了一輩子,燒死過誰?哼!寶貝啊寶貝,進了我趙守財的地窖,就是我的了!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拿走!”他猛地轉身,對著外麵喊,“栓子!把門給我鎖死!加三道鎖!誰敢靠近,打斷他的狗腿!”

沉重的木門轟然關閉,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和聲響。庫房裡隻剩下燭火劈啪燃燒的聲音,以及趙守財在滿室珍寶間心滿意足踱步的、略顯沉重的腳步聲。他走到一個多寶格前,拿起一隻溫潤的羊脂白玉瓶摩挲著,又掂了掂旁邊一個沉甸甸的金佛,臉上是饕餮飽食後的滿足與貪婪。

時間在封閉的庫房裡無聲流逝。蠟燭燃燒了大半,燭淚堆積如小山,燭光也變得有些飄搖不定。趙守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肥碩的身體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他準備離開這滿是珍寶也滿是腐朽氣味的庫房,去內室安歇。

就在他轉身走向庫房大門的刹那——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悶響,如同燒紅的鐵塊猝然浸入冰水,毫無征兆地從腳下那幽深的地窖中穿透上來!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焦糊中混合著金屬熔化的奇異腥氣,如同一條冰冷滑膩的毒蛇,猛地從地窖門縫裡鑽出,瞬間彌漫了整個庫房!

趙守財的腳步驟然釘在原地。他肥胖的身軀猛地一僵,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連頭發根都似乎要炸立起來!那不是木柴燃燒的煙火氣,也不是尋常物件燒焦的味道。那是一種……一種帶著死亡氣息的、仿佛連靈魂都能灼燒殆儘的、純粹毀滅的味道!

“什麼鬼東西?!”他驚駭地低吼一聲,猛地回身,一雙小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住那扇通往地窖的木門。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攥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幾乎是同時——

“轟!!!”

一聲沉悶至極、卻又仿佛蘊含著開山裂石之威的巨響,從地底深處猛烈地爆發出來!整個庫房,不,是整個趙記古董鋪的地基,都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烈地搖晃了一下!牆壁上掛著的字畫嘩啦啦作響,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相互碰撞,發出令人心碎的脆響!

那扇厚重的、鎖著三道鐵鎖的地窖木門,在趙守財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如同被地獄的烈焰從內部轟擊!堅固的木板瞬間扭曲、變形、發黑、炭化!無數道赤紅刺眼、帶著毀滅氣息的火舌,如同狂暴的毒龍,猛地撕裂了木板的束縛,從門板的縫隙、邊緣、甚至直接破開大洞,狂怒地噴湧而出!

那火,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它並非尋常火焰的橙黃或赤紅,而是呈現出一種純粹到極致的、仿佛能燒穿靈魂的熾白!火舌舔舐之處,空氣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留下道道扭曲蒸騰的熱痕。更可怕的是,那火似乎並非無根之源,它源源不斷地從地窖深處噴發上來,帶著一種古老金屬被極致高溫熔化的腥氣,以及無數珍貴木材、絲綢、古籍、字畫在瞬間灰飛煙滅的絕望焦糊味!

“我的……我的寶貝啊——!!!”趙守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慘嚎!那嚎叫聲中蘊含的絕望和痛苦,足以讓最鐵石心腸的人也為之動容。他肥胖的身體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噴吐著地獄烈焰的地窖口撲去!

什麼詛咒,什麼邪性,什麼“貪者焚身”,此刻全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一個讓他靈魂都在燃燒的念頭——他的畢生心血!他視若性命的無數珍寶!那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金銀玉器!全在地窖裡!那是他的命根子!

“攔住他!快攔住東家!”庫房門口聞聲衝進來的栓子和其他夥計,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和趙守財瘋狂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栓子反應最快,嘶吼著撲上去,死死抱住了趙守財的一條胳膊。另外兩個夥計也反應過來,拚命拽住趙守財肥胖的身軀。

“放開我!滾開!我的東西!我的寶貝全在下麵!”趙守財雙眼赤紅,狀若瘋魔,拚命掙紮,力氣大得驚人。他肥胖的身體爆發出與體型不符的蠻力,拖著三個夥計踉蹌著向那噴火的地窖口逼近。熾白火焰散發出的恐怖高溫,隔著幾步遠已經烤得他須發卷曲,臉上皮膚火辣辣地疼。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東家!不能過去啊!火!火邪門啊!”栓子驚恐地尖叫,死死拖住趙守財,臉被熱浪烤得通紅。他看到那熾白的火舌舔過地窖口旁邊一個紫檀木的架子,那堅硬如鐵的木頭竟如同油脂般瞬間軟化、焦黑、化作飛灰!這根本不是凡間之火!

“轟隆——嘩啦啦——!”

地窖深處再次傳來一聲更為沉悶、更為劇烈的坍塌聲!緊接著,一股比之前強烈十倍、帶著焚儘一切威勢的熾白火柱,如同火山噴發般,猛地從地窖口衝天而起!庫房堅固的木質地板,在接觸到這毀滅之炎的瞬間,如同脆弱的紙張般無聲地化為烏有,露出下麵那個已成煉獄的巨大空洞!

“呃啊——!”趙守財發出半聲短促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和難以置信的慘嚎。那毀滅性的白熾火柱,如同貪婪的巨蟒,無情地舔舐、吞沒了他撲在最前麵的半截肥胖身軀!

栓子和另外兩個抱著趙守財的夥計,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狂暴灼熱的氣浪猛地撞來,伴隨著皮肉瞬間焦糊的可怕氣味。他們如同被巨錘擊中,慘叫著向後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堆滿古董的架子上,砸碎一片叮當作響的珍寶。

趙守財那被火焰吞噬的殘軀,隻來得及在熾白的光焰中扭曲、抽搐了那麼一瞬,便如同投入熔爐的蠟像,迅速焦黑、萎縮、碳化,最終化作一小撮隨風飄散的、帶著油脂焦臭的黑灰,混合著無數價值連城的珍寶一同灰飛煙滅的塵埃,簌簌落下,再也分不清彼此。

地窖口噴湧的熾白烈焰並未停歇,反而更加狂暴地向上蔓延,貪婪地吞噬著庫房裡堆積如山的古玩字畫、紫檀木架、絲綢錦緞……一切的一切,都在那純粹毀滅的白光中無聲地化為虛無。火光映照著栓子等人慘白如紙、寫滿無儘恐懼的臉,他們連滾爬爬,哭喊著逃離這已成真正地獄的庫房,身後是焚儘一切的烈焰和徹底崩塌的、趙守財貪婪一生的財富之夢。

熾白的烈焰最終衝天而起,徹底吞沒了趙記古董鋪那曾經象征著財富和貪婪的黑漆木門,將“貪者焚身”四個字映照得如同地獄的判詞,在夜空下觸目驚心。

寒鴉鎮深秋的清晨,朔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銼刀,裹挾著細碎的雪沫子,呼嘯著刮過狹窄肮臟的街道,鑽進每一個縫隙,帶走最後一絲暖意。鎮東頭,老鐵匠陳鐵錘的鋪子,早早便傳出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這聲音沉悶、單調,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穿透寒風,敲打在每一個早起行人的心上。

鋪子裡,爐火燒得正旺,暗紅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爐膛,將巨大的風箱影子投在熏得烏黑的土牆上,如同張牙舞爪的巨獸。熱浪滾滾,與門縫裡鑽進來的寒風交織,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悶熱。

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背對著爐火,吃力地拉著巨大的風箱。他叫二狗,是陳鐵錘唯一的學徒。單薄的破棉襖根本擋不住寒意,後背卻被爐火烤得滾燙,冰火兩重天煎熬著他。一張小臉沾滿煤灰和汗漬,嘴唇凍得發紫,乾裂起皮,每一次拉動沉重的風箱,都要用儘全身力氣,瘦削的肩胛骨在破棉襖下清晰地凸起、聳動,像一對隨時會折斷的翅膀。汗水混合著煤灰,在他臉上衝出幾道汙濁的溝壑。

“呼……呼……”沉重的喘息聲淹沒在風箱的嗚咽和爐火的咆哮裡。

“沒吃飯嗎?廢物!”一聲暴雷般的怒吼在二狗頭頂炸響。

陳鐵錘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這鐵匠四十多歲,身材異常魁梧,像一尊黑鐵塔。常年與火爐為伴,將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臉龐、脖頸、粗壯的胳膊——都熏染成一種暗沉的、泛著油光的古銅色,肌肉虯結如樹根盤繞。此刻他銅鈴般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額頭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死死盯著二狗瘦弱的背影,那眼神裡沒有一絲溫度,隻有積壓多年、幾乎凝成實質的怨毒和狂躁。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揚起,帶著一股腥風,狠狠摑在二狗的後腦勺上!

“啪!”

一聲脆響,如同枯枝折斷。

二狗眼前猛地一黑,耳朵裡嗡鳴一片,瘦小的身體被這股巨力帶得向前一個趔趄,額頭“咚”地一聲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爐沿上。劇痛瞬間炸開,溫熱的液體順著額角流下,帶著鐵鏽般的腥甜味,模糊了視線。他下意識地伸手捂住額頭,指縫間黏膩一片。

“蠢貨!拉個風箱都拉不好!老子當年像你這麼大,都能掄大錘了!”陳鐵錘的唾沫星子噴了二狗一臉,粗糙的手指幾乎戳到二狗流血的額角,“看看你這慫樣!天生就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賤骨頭!活該一輩子給人當牛做馬!”

惡毒的咒罵如同冰冷的鐵錐,一下下戳在二狗心上,比額頭的傷口更痛。他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自己鮮血的鹹腥,瘦弱的身體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屈辱。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一個被丟棄在寒鴉鎮破廟門檻上的孤兒,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陳鐵錘收留他,從來不是因為憐憫,隻當是撿了個不要錢的苦力。打罵,是家常便飯;饑餓,是永恒的主題。活下去,像野草一樣掙紮著活下去,是他唯一的目標。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愣著乾什麼?等死啊?!”陳鐵錘又是一腳踹在二狗的小腿上,力道大得讓他幾乎跪倒,“滾去把爐渣清了!再把水缸挑滿!乾不完活,今天彆想吃飯!”

二狗踉蹌著站穩,胡亂用臟汙的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汗,低著頭,不敢看陳鐵錘那雙噴火的眼睛,默默地拖著疼痛的身體,拿起牆角的破簸箕和掃帚,走向爐膛下方滾燙的灰渣堆。每一步,小腿被踹的地方都鑽心地疼。

就在這時,鋪子那扇被油煙熏得烏黑發亮的破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更猛烈的寒氣卷著雪沫子湧了進來。

一個穿著嶄新寶藍色綢緞棉袍、頭戴狐皮暖帽、手上戴著厚厚皮手套的胖子,像一座移動的肉山,費勁地擠了進來。他身後跟著一個同樣穿綢裹緞、滿臉倨傲的小廝。胖子的臉保養得極好,白胖紅潤,與這簡陋肮臟的鐵匠鋪格格不入。他嫌惡地皺了皺鼻子,用手裡的絲絹手帕掩住口鼻,似乎受不了這裡的煙火氣和汗臭味。

“陳鐵匠?陳鐵匠在嗎?”胖子的聲音帶著富家翁特有的拖遝腔調,眼睛在鋪子裡掃視著,目光掃過角落裡埋頭清理爐渣的二狗時,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如同看一件肮臟的垃圾。

陳鐵錘臉上的暴怒瞬間凍結,如同覆蓋了一層嚴霜。他緩緩轉過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來人,瞳孔深處似乎有兩點幽暗的鬼火在跳躍、燃燒。他認得這人,是鎮上“萬利綢緞莊”的錢掌櫃,寒鴉鎮數得著的富戶。

“什麼事?”陳鐵錘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他魁梧的身軀下意識地繃緊,握著鐵鉗的大手青筋畢露。

錢掌櫃似乎被陳鐵錘那毫不掩飾的敵意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挪開了視線,乾咳了一聲,這才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紅綢布包。他解開係繩,層層打開,露出裡麵一支斷裂成兩截的金簪。簪頭是一朵精巧的牡丹,花瓣薄如蟬翼,工藝繁複,隻是從中斷裂,花瓣也微微變形。

“咳,家裡的婆娘不小心摔斷了心愛的簪子,哭鬨得不行。聽說陳師傅手藝是寒鴉鎮頭一份,看看能不能給修補修補?工錢好說。”錢掌櫃把斷簪往前遞了遞,臉上堆起商人慣有的笑容,但眼神深處依舊帶著對下裡巴人的輕慢。

那支斷裂的金簪,在爐火的映照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這光芒,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了陳鐵錘的眼底!

一瞬間,鋪子裡所有的聲音——爐火的劈啪、風箱的喘息、門外呼嘯的風聲——都消失了。陳鐵錘的耳朵裡,隻剩下自己血液瘋狂衝上頭頂的轟鳴!眼前不再是金簪,而是十年前那個同樣金光閃閃、富麗堂皇的宅院!是妻子絕望的哭喊!是女兒小小的、冰冷的身體!是那個腦滿腸肥的債主獰笑著伸出的、戴著碩大金戒指的肥手!

“富……人……”陳鐵錘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不清、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變得赤紅一片,裡麵燃燒的已經不是怒火,而是純粹的、毀滅一切的瘋狂!他握著鐵鉗的右手猛地抬起,手臂上虯結的肌肉塊塊墳起,如同鋼鐵絞索!

“師傅!”一聲帶著哭腔的、尖銳的童音驟然響起,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二狗!他不知何時已丟下了簸箕和掃帚,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像一顆炮彈般猛地衝了過來!他看到了錢掌櫃遞出的金簪,更看到了師傅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瘋狂!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隻知道,絕不能讓師父動手!否則……否則會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他撲到陳鐵錘身前,用儘全身力氣伸出那雙滿是煤灰和燙傷疤痕的小手,死死抱住了陳鐵錘那隻青筋暴突、正要揮落的右臂!他的臉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用力而扭曲變形,小小的身體如同狂風中一片單薄的葉子,掛在陳鐵錘那鋼鐵般的手臂上。

“師傅!不能!不能打人啊!”二狗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絕望的哭腔,“打人……要吃官司的!師傅!求你了!求你了!”他瘦弱的身體拚命向後墜著,試圖阻止那即將落下的雷霆一擊。

這突如其來的阻撓,如同在陳鐵錘狂暴燃燒的怒火上澆了一桶滾油!

“滾開!小畜生!”陳鐵錘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如同受傷猛虎的嘶吼!他左臂猛地一揮,巨大的力量如同拍打蒼蠅!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骨頭錯位的細微脆響。

二狗瘦小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破布口袋,被這股沛然莫禦的巨力狠狠甩飛出去!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身體在空中劃過一個短促而絕望的弧線,不偏不倚,正對著那爐膛口張開巨口的煉獄——那個正翻騰著暗紅色、高達上千度鐵水熔液的坩堝!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錢掌櫃和他那小廝臉上的倨傲瞬間被無邊的驚恐取代,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

陳鐵錘揮出的手臂僵在半空,那雙被瘋狂燒紅的眼睛裡,倒映著二狗飛向熔爐的瘦小身影,瞳孔深處似乎有某個被遺忘的角落驟然撕裂,掠過一絲極其短暫、卻又無比清晰的、混雜著驚愕與某種遙遠噩夢般的悸動!

二狗最後的意識裡,沒有恐懼,隻有一片空白。他小小的身體飛向那翻滾著死亡紅光的坩堝口,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陳鐵錘那雙布滿血絲、此刻卻寫滿了陌生悸動的眼睛。那眼神……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被火焰吞噬的絕望之地,也曾見過……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筋骨瞬間被極致高溫汽化熔解的可怕聲響,代替了所有尖叫和呼喊。

沒有慘叫。隻有一股刺鼻的、蛋白質和有機物被瞬間焚毀的青煙,猛地從爐口升騰而起,伴隨著幾點猩紅滾燙的鐵水飛濺出來,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滋滋”的聲響,迅速凝固成幾顆醜陋的、暗紅色的珠子。

鋪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爐火依舊在咆哮,風箱依舊在嗚咽。

錢掌櫃和他那小廝,如同兩尊被嚇傻的泥塑木雕,呆立當場,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

陳鐵錘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他那隻剛剛揮出的、沾著二狗身上煤灰的左臂,還保持著揮擊的姿勢,微微顫抖著。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依舊翻騰著暗紅熔液、吞噬了一條小小生命的坩堝口,瞳孔裡的瘋狂如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空洞的、死灰色的茫然。那飛濺的、凝固的鐵珠,那瞬間升騰又消散的青煙,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一個遙遠模糊、被塵封在痛苦最深處的畫麵——一個在烈火中扭曲、碳化、最終化為灰燼的肥胖身影——毫無征兆地、帶著地獄般的灼熱,猛地撕裂記憶的黑暗,清晰地撞入他的腦海!

他魁梧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鐵砧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臉上那古銅色的皮膚瞬間褪儘血色,變得一片慘白。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和死亡味道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鋪子裡隻剩下爐火無情的咆哮和風箱單調的嗚咽,如同為逝者奏響的、永恒不變的挽歌。

十年光陰,彈指而過。南州府,這座江南名城,依舊繁華似錦。鶯歌巷深處,一座鬨中取靜的宅院,青瓦白牆,鬨中取靜,正是新科舉人柳慕癡的府邸。宅院雖不大,卻處處透著清雅。然而,這清雅之中,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近乎病態的寂靜。

書房,是這座宅院絕對的中心,也是柳慕癡的整個世界。幾排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塞滿了房間,上麵密密麻麻堆疊著各種卷軸、冊頁、線裝書,許多書頁泛黃卷邊,散發出濃重的、混合著墨香與黴味的陳腐氣息。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在窗欞透進來的光柱裡無聲地舞動。巨大的書案上,同樣被各種攤開的古籍、散亂的稿紙、零星的拓片所淹沒,幾乎看不到案幾本身的顏色。角落裡,一個造型古樸的黃銅火盆靜靜蹲伏著,盆沿擦拭得鋥亮,盆底卻乾淨得沒有一絲灰燼,仿佛從未啟用過。

柳慕癡就埋首於這書山紙海之中。他不過二十七八年紀,麵容清俊,但臉色是一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眼窩下有濃重的青影。他穿著一件半舊的青色儒衫,袖口和前襟沾染著點點墨漬。此刻,他正捧著一卷殘破不堪、邊緣如同蟲噬的竹簡,眉頭緊鎖,眼神專注得近乎狂熱,口中念念有詞,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自己一縷垂下的鬢發,那縷頭發已經被他撚得油光發亮。


最新小说: 超級神武道 求生在末日之下 狂戰天尊 冰雪與狐蘿卜 曆史我亂穿 東莞的集體夫妻房 詭事密錄 官場:從基層開始踏上權力巔峰 搬空家產隨母改嫁,在大院當團寵 諜戰:我有萬惡之王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