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之’字,當為衍文?亦或是上古通假?《穆天子傳》殘卷與此處記載方位有半日行程之差……怪哉!怪哉!”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硯台裡的墨汁都濺出幾滴,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近乎迷醉的興奮紅暈,仿佛勘破了什麼驚天秘密。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新過門不到半年的妻子胡小姐,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參湯,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年方二八,正值妙齡,容顏嬌豔,如同枝頭初綻的海棠。一身水紅色的錦緞衣裙,襯得肌膚勝雪,頭上簪著一支點翠銜珠的金步搖,隨著蓮步輕移,微微顫動。然而,她那雙本該顧盼生輝的杏眼裡,此刻卻盛滿了委屈、幽怨和一種被長久忽視、被視若無物後滋生出的、冰冷的傲慢。
她出身南州豪商巨賈之家,是胡老爺捧在手心的獨女,自小錦衣玉食,眾星捧月。嫁給前途無量的新科舉人柳慕癡,本以為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豈料,新婚燕爾的熱乎氣還沒散儘,她就被丈夫徹底“發配”到了這清冷書房的邊緣。柳慕癡的世界裡,隻有那些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故紙堆。她這個人,連同她帶來的豐厚嫁妝、滿屋子的綾羅綢緞、精巧擺設,在他眼中,仿佛還不如書頁上一隻蠹蟲留下的蛀痕值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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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胡小姐的聲音嬌柔婉轉,帶著刻意的討好,端著參湯走到書案旁,身體有意無意地靠近柳慕癡,“夜深了,喝碗參湯提提神吧?總這麼熬著,身子骨怎麼受得了?”她身上馥鬱的脂粉香氣,與書房陳腐的書卷氣格格不入。
柳慕癡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進來的隻是一縷空氣。他的手指依舊撚著那縷頭發,目光死死粘在竹簡上,眉頭越皺越緊,口中喃喃:“不對……這‘河圖’所指方位,與《禹貢》所載山川脈絡相悖……莫非是後世偽作?還是……”
胡小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端著參湯的手停在半空,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委屈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心頭,迅速被一種被羞辱的怒火點燃。她胡家大小姐,何曾受過這等冷落?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提高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夫君!妾身在跟你說話呢!這湯……”
“聒噪!”柳慕癡猛地抬頭,被打斷思路的煩躁讓他清俊的臉龐瞬間布滿陰雲,眼神銳利如刀,毫不掩飾其中的厭煩,“沒看見我在做學問嗎?這等俗務,讓下人送來便是!出去!”他像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目光隨即又落回竹簡,仿佛眼前這個活色生香的妻子,隻是一件礙眼的擺設。
“你!”胡小姐隻覺得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俏臉漲得通紅。手中那碗滾燙的參湯再也端不住,“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細膩的白瓷碗瞬間四分五裂,褐色的湯汁濺濕了她水紅色的裙角和繡鞋,也在地板上潑灑開一片狼藉。
這刺耳的碎裂聲終於讓柳慕癡再次抬起了頭。他看著地上的狼藉,眉頭緊鎖,眼中沒有半分對妻子的關切,隻有被打擾的慍怒和對弄臟地板的嫌惡。“莽撞!”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目光如同看待一個闖禍的下人,“還不快收拾了!笨手笨腳!”
“柳慕癡!”胡小姐再也無法忍耐,所有的委屈、憤怒、被踐踏的驕傲,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她猛地挺直脊背,下巴高高揚起,那雙杏眼裡燃燒著被徹底激怒的火焰,屬於富家千金刻在骨子裡的傲慢徹底占據了上風,聲音尖利得幾乎刺破屋頂,“你眼裡除了這些破爛發黴的廢紙,還有什麼?!我胡婉兒在你心裡,連你書裡的一條蛀蟲都不如嗎?!”
她猛地伸手指向柳慕癡身後書架上,一個用明黃錦緞層層包裹、放在最高處、如同供奉神明般顯眼的楠木匣子。那是柳慕癡視若性命、從不許旁人碰觸的寶貝——據說是他耗儘家財、九死一生從一座崩塌的古墓裡搶救出來的孤本《九州風物誌》,記載著無數上古秘聞,是他所有考據的基石和心頭至寶。
“破爛?廢紙?”柳慕癡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霍然起身,清瘦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抖,指著胡小姐的手指也顫動著,聲音卻冰冷得如同數九寒冰,“胡婉兒!你……你這等隻識得金銀俗物、滿身銅臭的蠢婦!也配評價聖賢典籍?也配踏入我這書房聖地?!給我滾出去!立刻!馬上!”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眼前都有些發黑。
“聖地?哈哈哈!”胡婉兒怒極反笑,笑聲尖銳而瘋狂,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她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淚水衝花,顯得有些猙獰,眼中隻剩下被徹底羞辱後的瘋狂報複欲。“好!好一個聖地!好一個聖賢典籍!在你眼裡,它們比我這個人還金貴是不是?那好!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你這些比命還重要的破爛,到底是什麼下場!”
她話音未落,身體已如同瘋虎般撲向那個放著楠木匣子的書架!動作快得驚人!
柳慕癡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滅頂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住手!賤人!你敢——!!!”他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吼,不顧一切地撲上去阻攔!
但,晚了!
胡婉兒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毀滅一切的快意,雙手猛地抓住那沉重的楠木匣子,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它拽了下來!匣子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錦緞散開,露出了裡麵幾冊紙張枯黃脆薄、仿佛一碰即碎的古書。
“我叫你寶貝它們!我叫你眼裡沒我!”胡婉兒狀若瘋魔,看也不看地上的孤本,轉身就撲向牆角那個一直閒置的、擦拭得鋥亮的黃銅火盆!她一把抓起火盆旁邊用來撥弄炭火的小鐵鏟,衝到書桌旁,不管不顧地鏟起書桌上那盞燃燒正旺的油燈裡的燈油!
燈油潑灑,火苗呼地一下竄起!
“不要——!!!”柳慕癡目眥欲裂,發出野獸瀕死般的絕望哀嚎!他眼睜睜看著胡婉兒將燃燒的燈油,狠狠潑向散落在地的《九州風物誌》孤本!
“嗤啦——!”
枯黃脆弱的紙頁,遇到滾燙的燈油和跳動的火焰,如同乾透的秋葉遇到了火星!
瞬間!僅僅是一瞬間!
赤紅的火舌帶著貪婪的呼嘯,猛地騰起!輕而易舉地吞噬了那承載著千年文字、柳慕癡視若性命的脆弱紙張!火光明亮而殘酷,跳躍著,舞動著,映照著胡婉兒那張因瘋狂報複而扭曲、卻又帶著一絲茫然快意的臉,也映照著柳慕癡瞬間變得死灰、如同靈魂被抽空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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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焰升騰的姿態,那紙張瞬間化為飛灰的景象,像一把燒紅的、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柳慕癡記憶最深處的某個封印!一個同樣被烈焰吞噬的、肥胖的身影,一個同樣在火中化為烏有的、刻骨銘心的畫麵,帶著焚儘靈魂的灼痛,轟然炸開!
“啊——!!!”柳慕癡抱著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那不僅僅是孤本被毀的痛,更是靈魂被撕裂、被前世業火焚燒的劇痛!他清俊的臉龐扭曲得如同惡鬼,眼中最後一絲理智的光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要將一切焚毀的瘋狂!
“燒!燒!都燒了!!”他嘶吼著,猛地轉身,不再是撲向胡婉兒,而是撲向最近的書架!他抓起書架上任何可以引燃的東西——成卷的字畫、成摞的書籍——瘋狂地、不顧一切地砸向那燃燒著孤本的火堆!如同在向這毀滅之火獻祭!
火堆得到了新的燃料,火勢轟然暴漲!赤紅的火舌猛地向上躥起,貪婪地舔舐著柳木的書架、垂下的字畫、屋頂的椽子……火苗如同無數條毒蛇,沿著乾燥的書籍紙張和木料,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濃煙滾滾而起!
胡婉兒臉上那瘋狂的報複快意,在衝天而起的火焰和濃煙麵前,瞬間凝固,隨即被無邊的恐懼取代!她看著柳慕癡如同地獄惡鬼般在火中狂舞的身影,看著那迅速吞噬一切的火焰,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什麼!
“不!救……救命啊!”她發出淒厲的尖叫,想要轉身逃跑,但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腳下被散亂的書卷絆倒,重重摔在滾燙的地板上!
火!到處都是火!書房變成了煉獄!烈焰帶著焚儘一切的氣勢,呼嘯著吞沒了書案,吞沒了書架,吞沒了那些承載著柳慕癡畢生癡念的故紙堆,也無情地卷向跌倒的胡婉兒!
柳慕癡站在火海中央,懷中抱著一卷燃燒的《禹貢山川圖》,發出歇斯底裡的狂笑,淚水卻混著臉上的黑灰滾滾而下:“燒吧!燒吧!都燒了乾淨!癡念!全是虛妄!全是業障!哈哈哈……焚身……焚身啊……報應……報應來了……”他的笑聲在火焰的咆哮中漸漸微弱,身影被熊熊烈焰徹底吞沒。
胡婉兒最後的意識,是被一股灼熱的氣浪狠狠掀翻,後背撞在燃燒的書架上,劇痛瞬間傳遍全身。她掙紮著抬起被濃煙熏得模糊的眼睛,隻看到一片跳動的、吞噬一切的赤紅,以及赤紅中心,那個抱著燃燒書卷、在火中狂笑的身影漸漸模糊、扭曲……一股深入骨髓的、仿佛源自靈魂本源的灼痛感猛地攫住了她!她似乎聽到了一聲遙遠而熟悉的、屬於孩童的淒厲哭喊……
烈焰衝破了屋頂,將南州府鶯歌巷的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紅。柳舉人與其妻胡氏,連同其畢生癡迷之典籍,儘數化為飛灰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整個南州府,成為街頭巷尾最令人唏噓的慘劇。
時光流轉,又是十餘載春秋。南州府西城,胡府。朱漆大門,高牆深院,石獅威嚴,無不彰顯著主人潑天的富貴。這宅邸的主人,正是南州府數一數二的大綢緞商胡萬山。胡老爺年近半百,膝下唯有一女,名喚胡玉嬌,年方十六,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紀。
胡玉嬌繼承了母親胡婉兒前世)的美貌,甚至更勝一籌。肌膚欺霜賽雪,眉眼精致如畫,身段窈窕玲瓏。然而,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富家千金,眉宇間卻常年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揮之不去的陰鬱。那雙本該清澈靈動的眸子裡,總是閃爍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審視,以及一種深植骨髓的疑慮。仿佛周遭的一切美好,都包裹著看不見的毒藥;所有人的善意背後,都藏著叵測的居心。
她的閨房布置得極儘奢華。紫檀木的雕花大床,掛著粉霞色的鮫綃帳;梳妝台上擺滿了來自海外的玻璃鏡和各色精致的螺鈿首飾盒;地上鋪著厚厚的西域絨毯,踩上去悄無聲息。牆角,一個碩大的、同樣來自海外的玻璃魚缸裡,幾尾色彩斑斕的熱帶魚在碧綠的水草間遊弋。空氣裡彌漫著清雅的百合熏香。
此刻,胡玉嬌正坐在梳妝台前,由貼身丫鬟翠兒伺候著梳頭。烏黑如緞的長發披散下來,翠兒拿著一把玳瑁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著。
“嘶……”胡玉嬌忽然蹙緊了秀眉,倒抽一口涼氣,猛地抬手捂住了太陽穴。
“小姐!怎麼了?是不是奴婢手重了?”翠兒嚇得手一抖,梳子差點掉落,連忙問道。
胡玉嬌沒說話,隻是用力按著太陽穴,臉色微微發白。又是那股沒來由的、令人心悸的灼痛感!仿佛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腦海深處某個地方跳動了一下,帶來瞬間的刺痛和眩暈。更讓她煩躁的是,鼻尖似乎又飄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焦糊的氣味,像是……像是上好的絲綢被火星燎了一下?可環顧四周,哪裡有一點煙火氣?隻有冰涼的玻璃魚缸和幽幽的百合香。
“無事。”胡玉嬌放下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繼續梳吧。”她看著鏡中自己美麗卻陰鬱的臉龐,心中那股莫名的疑慮和不安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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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外傳來小丫鬟的通稟:“小姐,李郎中到了,老爺請您去前廳呢。”
李郎中,名李修緣,是胡老爺為胡玉嬌千挑萬選的未婚夫婿。此人並非杏林世家出身,卻天資聰穎,醉心醫道,年紀輕輕便在南州府有了“妙手”的名號。他家境清貧,胡老爺看中其才華品性,更兼其為人溫潤謙和,想著招贅入府,既能繼承家業,又能照顧女兒。這樁婚事,胡老爺是十二分的滿意。
前廳裡,胡老爺正與一位身著半舊青衫、氣質溫雅的年輕人說話。那便是李修緣。他麵容清臒,眼神平和澄澈,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正恭敬地回答著胡老爺關於一劑藥方的詢問。
胡玉嬌在翠兒的攙扶下,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她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雲錦襦裙,更襯得膚白如玉。她目光落在李修緣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的疏離,微微頷首:“李郎中。”
“胡小姐。”李修緣起身,拱手行禮,態度不卑不亢,目光清澈坦然。
“玉嬌啊,快坐下。”胡老爺滿臉堆笑,“修緣今日特意來給你請平安脈。你前些日子不是說夜裡睡得不安穩嗎?讓修緣好好瞧瞧。”
胡玉嬌依言坐下,伸出皓腕,放在脈枕上。李修緣在她對麵坐下,三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搭上她的脈搏。他的手指微涼,動作輕柔而專注。
廳堂裡一時安靜下來。胡老爺捋著胡須,滿意地看著眼前這對璧人。翠兒垂手侍立一旁。
胡玉嬌的目光卻並未停留在李修緣專注的臉上,而是像最精密的探針,不動聲色地掃視著他——洗得發白的青衫袖口是否沾著可疑的藥漬?他腰間懸掛的那個小巧的、用來裝銀針的皮囊,鼓鼓囊囊的,裡麵會不會藏著彆的東西?他溫和的笑容背後,是否隱藏著對胡家萬貫家財的覬覦?還有……他開出的藥方……那黑乎乎的藥汁……真的隻是安神嗎?
一個陰暗的念頭,如同毒蛇,悄然纏繞上她的心尖:他會不會……在藥裡下毒?一種慢性毒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自己,好名正言順地獨占胡家的潑天富貴?畢竟,一個入贅的窮郎中,有什麼比直接成為胡府主人更快的捷徑?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瘋狂蔓延,再也無法遏製。她越想越覺得合理,越想越覺得可怕!後背竟驚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小姐脈象略有些虛浮,心火稍旺,想必是思慮稍重,影響了睡眠。”李修緣收回手,溫言道,“並無大礙。在下開一劑清心安神的方子,小姐按時服用,再放寬心懷,自然能安眠。”他提筆,在早已備好的紙上唰唰寫下一行行清雋的藥名:酸棗仁、柏子仁、遠誌、茯神……皆是尋常安神之品。
“有勞李郎中了。”胡老爺連連點頭。
胡玉嬌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藏在廣袖裡的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疑綠的毒藤,已將她緊緊纏繞。
三日後,胡玉嬌的閨房內。空氣中百合熏香依舊清雅,牆角玻璃缸裡的魚兒悠閒地擺著尾鰭。
胡玉嬌坐在窗邊,麵前的小幾上放著一碗剛剛煎好、散發著濃鬱藥味的湯藥。黑褐色的藥汁在細白的瓷碗裡微微晃動。她盯著那碗藥,眼神變幻不定,時而恐懼,時而決絕,最終被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所取代。
“翠兒,”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去……把我妝奩最底層那個紫檀木的小盒子拿來。”
翠兒不疑有他,很快取來了一個巴掌大小、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胡玉嬌接過盒子,打開。裡麵鋪著紅色的絲絨,上麵靜靜躺著一顆小指頭大小、通體赤紅、形狀不甚規則的石頭,隱隱透著一絲甜腥氣。這是她偶然所得的一塊“丹砂”,實則是天然形成的砒霜礦石。她一直偷偷留著,不知為何,總覺得……也許有一天會用得上?此刻,這不祥的石頭在她眼中,卻成了驗證真偽的唯一工具!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她心中成型:她要調換!把自己這碗“可能有毒”的藥,還給李修緣!如果他心懷坦蕩,自然無事。如果他真在藥中做了手腳……那便是他咎由自取!既能驗證他的居心,又能除掉一個潛在的威脅!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拿起那塊冰冷的、赤紅的“丹砂”,指尖微微顫抖。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用銀簪尖小心翼翼地刮下一點點赤紅色的粉末。粉末細如塵埃,落入那碗濃黑的藥汁中,瞬間消失無蹤,隻在碗沿留下一點難以察覺的淡紅痕跡。胡玉嬌的心,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翠兒,”她強作鎮定,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去……去請李郎中過來一趟,就說……就說我服了藥,覺得心口有些發悶,請他再來看看。”
翠兒領命而去。
等待的時間,每一息都如同在滾油中煎熬。胡玉嬌死死盯著那碗被她親手下了劇毒的藥,眼神空洞而瘋狂。鼻尖那股若有若無的焦糊味似乎更濃了些,混雜著藥味,讓她一陣陣頭暈目眩。前世烈火焚身的幻痛,如同附骨之蛆,再次隱隱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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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由遠及近。李修緣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胡小姐,可是藥後不適?”
門開了,李修緣走了進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關切。他一眼便看到小幾上那碗未曾動過的藥,微微蹙眉:“小姐還未服藥?這藥需趁熱……”
“李郎中,”胡玉嬌猛地打斷他,聲音又尖又急,帶著一種奇異的亢奮,“你來得正好!這藥……這藥煎得似乎太濃了些,氣味衝得很,我聞著就難受。你是大夫,最懂藥性,不如……不如你替我嘗嘗,看是否煎壞了?”她端起那碗毒藥,遞向李修緣,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眼神死死鎖住他的臉,像在等待最終的審判。
李修緣明顯愣了一下。他行醫數年,從未遇到過病家要求大夫先嘗藥的。他看著胡玉嬌遞過來的碗,又看看她異常潮紅的臉頰和那雙閃爍著瘋狂光芒的眼睛,心中掠過一絲疑惑和不安。然而,出於醫者的責任感和對未婚妻的關心儘管這關心一直未被回應),他並未多想,隻當是這位嬌貴的小姐又在耍性子,或者真的被藥味所懾。
他溫和地笑了笑,試圖安撫:“小姐多慮了,藥濃些效果更佳……”但看著胡玉嬌那固執伸出的手和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接過了藥碗。
“也罷,小姐既如此說,在下便嘗一口,也好讓小姐安心。”他端起碗,湊到唇邊。那濃黑的藥汁散發著苦味和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形容的金屬腥氣?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在碗沿即將碰到他嘴唇的瞬間——
“等等!”胡玉嬌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看著他毫無防備地要喝下毒藥,看著他溫潤平和的臉,一絲巨大的、遲來的恐懼和悔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想要尖叫阻止!想要打翻那碗藥!
但,一切都太遲了!
李修緣已經仰頭,喝下了一大口!動作自然而流暢,帶著醫者嘗藥的慣常坦然。
藥汁入口,濃苦化開。緊接著,一股如同燒紅烙鐵般的劇痛,猛地從喉嚨深處炸裂開來!瞬間席卷了整個口腔、食道!
“呃……啊!”李修緣臉上的溫和瞬間凝固,被一種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駭取代!他手中的藥碗“哐當”一聲脫手墜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滾了幾滾,殘餘的藥汁潑灑出來,將名貴的絨毯染上一片汙漬。他雙手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睛暴突,眼球瞬間布滿了血絲!清臒的臉龐因劇痛而扭曲變形,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可怕聲響!一股帶著腥甜的鐵鏽味湧上喉頭!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身體因為劇烈的痙攣而佝僂起來,難以置信地、死死地瞪向胡玉嬌!那雙曾經溫和澄澈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無邊的痛苦、巨大的困惑和一種被最深信任之人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絕望!
“藥……藥……”他艱難地從劇痛的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砂紙磨過,帶著血沫。他猛地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指向地上那潑灑的藥汁,又指向胡玉嬌,眼神裡充滿了質問。
胡玉嬌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麵無人色!她看著李修緣瞬間變得青紫的臉,看著他痛苦蜷縮的身體,看著他眼中那撕裂靈魂般的絕望質問……巨大的恐懼和排山倒海的悔恨瞬間將她擊垮!
“不……不是……我……”她嘴唇哆嗦著,想要辯解,想要尖叫,卻發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身體如同篩糠般抖個不停,連連後退,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前世烈焰焚身的幻痛與眼前李修緣瀕死的慘狀瞬間重疊!一股強烈的、源自靈魂本源的灼燒感再次席卷了她!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在火中抱著書卷狂笑的身影,看到了一個飛向熔爐的瘦小身體……無數破碎的畫麵帶著焚燒的痛苦,在她腦海中尖嘯!
“噗——!”
李修緣再也支撐不住,一大口混合著內臟碎塊的黑血狂噴而出!星星點點濺在胡玉嬌鵝黃色的裙擺上,如同盛開的、劇毒的曼陀羅!他高大的身體如同被砍斷的朽木,轟然倒地!身體還在劇烈地抽搐著,眼睛依舊死死瞪著胡玉嬌的方向,充滿了不甘和無法理解的痛苦,瞳孔裡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迅速黯淡下去。
胡玉嬌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她看著地上迅速失去生息的未婚夫,看著自己裙擺上那刺目的、溫熱的黑血,最後一絲理智徹底崩斷!極致的恐懼、滅頂的悔恨、還有那糾纏了她兩世的、如同詛咒般的灼痛感,徹底吞噬了她!
“啊——!!!”她抱著頭,瘋狂地尖叫著,轉身衝向牆角那個巨大的玻璃魚缸!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一頭撞了上去!
“嘩啦——!!!”
一聲巨響!厚實的玻璃缸壁應聲而碎!冰冷的水混合著破碎的玻璃渣,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下!幾條色彩斑斕的熱帶魚在濕漉漉的地毯上徒勞地蹦跳著。胡玉嬌的額頭撞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鮮血如同泉湧,混合著冰冷的水流,瞬間染紅了她的臉頰和衣襟。劇痛襲來,視線迅速模糊、變暗。在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之前,她渙散的瞳孔裡,最後映出的,是地上李修緣那雙至死未瞑目的、充滿質問的眼睛。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一抹極其幽微的、仿佛源自遙遠前世的、屬於鐵匠學徒的恐懼和茫然,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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