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零踏入工匠鋪的那日起,山水村西南角那座原本不起眼的低矮石屋便煥發了前所未有的生機。漆黑的鐵砧從清晨到深夜叮當作響,爐火的紅光透過窗台,在夜色中勾勒出一片溫暖的輪廓。
村民們晨起勞作時,總能聽見工匠鋪中傳來富有節奏的金屬敲擊聲;暮歸歇息時,又常常被薑師傅那前所未聞的爽朗大笑驚得駐足——那笑聲渾厚洪亮,如同鐵錘敲打銅鐘,從敞開的木窗中躍出,隨風跑去很遠。
村民們對這反常的現象百思不得其解,但轉念一想,自己手中賴以生存的鋤頭、鐮刀皆出自薑師傅之手,心中不由期待薑師傅的喜悅會在不久傳遞給他們。
這份期待,很快以驚人的方式得到了回應。
半月後的某個傍晚,當最後一縷炊煙消散在暮色中時,村民們驚訝地發現薑師傅和零出現在了村中央的廣場上。師徒二人身前擺著幾件造型奇特的金屬器具,在火把的照耀下泛著冷冽的寒光。薑師傅雙手不斷比劃,口中滔滔不絕。零則靜靜站在一旁,不時出言補充。
起先,村民們並未將其當一回事,隻作是茶餘飯後的新鮮趣事,三三兩兩地圍攏過來,權當看個新鮮。直到有個膽大的年輕農夫按捺不住,主動請纓試用那把改良過的曲轅犁。
次日黃昏,當這個年輕人扛著犁鏵、哼著小調從田裡歸來時,身後跟著幾位目瞪口呆的村民——他竟一個人完成了往日需要兩個壯勞力才能做完的活計!
這個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傳遍全村。接下來的日子裡,每當夜幕降臨,曬穀場上必定擠滿了翹首以盼的村民。薑師傅和零每隔幾晚就會帶來一兩件新奇的發明:木製打穀機、開坑荒地的犁、鐵製的開墾農具……每一件都讓圍觀的人群瞠目結舌,發出陣陣驚歎。
意識到這些能夠顯著改善現在的工作效率,村民們爭先恐後地湧向工匠鋪,希望能儘早獲得這些神奇的工具。然而——
“隻收木材、金屬礦石等原材料。“薑師傅用煙鬥敲了敲掛在門前的木牌,聲音如同砂紙摩擦,“紙幣在這兒不好使。“
這句話讓不少村民犯了難。
在山水村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天地裡,雖然大家共同認可一種粗製的紙幣作為流通貨幣,但更常見的還是以物易物的古老交易方式。定期舉辦的集市上,村民們用自家多餘的產出換取所需之物:一筐鮮果換半匹粗布,兩隻山雞換一把鐮刀,皆是如此。
如今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新規定,那些靠體力勞動為生的村民、年邁的老人和帶著孩子的婦孺們尤其沮喪——他們既沒有多餘的木材儲備,更不可能冒險出村去采集金屬礦石。就在人群開始騷動時,零從工坊深處走了出來。
“彆急,“少年聲音平靜,“我們還有另一個方案。“
零的目光從一張張滿含希冀的臉龐上掃過,聲音沉穩而清晰:“我們需要人手幫忙采集大量礦石,還需要一些人參與到礦石冶煉的過程。我們計劃在這座工匠鋪旁新建一座冶煉間,各位如果願意也可以幫我們一起建造,事後會用大家想要的工具作為報酬。”
他頓了頓,繼續道:“如果對采礦、冶煉或建造都不感興趣,也可以委托你們熟悉的探索小隊成員,用其他方式從他們那裡換取礦石材料。”
眾人聽到零的介紹,一陣思索後各自做出選擇。大部分人都選擇一同建造冶煉間,他們熱情洋溢,顯然迫不及待。
薑師傅和零見狀,也不再耽擱,立刻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圖紙,開始有條不紊地指揮村民們劃分區域、準備材料,建造的前期工作就在這熱烈的氛圍中迅速鋪開。
當最後一抹橘紅色的晚霞終於沉入遠山懷抱,零才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小屋。他的房子離工匠鋪並不算遠,短短五分鐘的路程,此刻卻顯得格外漫長。
重重癱在床榻之上,他深深閉上眼,胸腔起伏,長長地、疲憊地籲出一口氣,仿佛要將一整天的辛勞都吐出去。再次睜開雙眼時,那熟悉的、隻有他能看見的淡藍色任務麵板,無聲地懸浮在昏暗的視野中:
“主線任務:山村探秘。任務要求:尋找山水村隱藏的秘密。任務進度:未知。”
“支線任務:工匠革命。任務要求:以技術帶動山水村產業升級。任務進度:23”
看著眼前的任務目標,尤其是不斷增長的任務進度,零微微一笑,再次閉目養神。
早在第一次蘇醒於李在先家中,任務提示便在不經意間悄然展開。正是這清晰的目標指引,讓他迅速安下心來,堅定地朝著任務要求的方向努力。
“工匠革命”的任務,出現於成功加入工匠鋪的日子。雖然它沒有更詳儘的步驟提示,但這直觀的完成度百分比,卻成了他檢驗自己每一步行動成效的精確標尺。
終日徜徉在工匠鋪中,他幾乎將全部身心都浸泡在了那間充滿金屬氣息的工匠鋪裡。與薑師傅一起,將腦海中那些奇思妙想,從一張張線條密布的圖紙,一點點鍛打、熔鑄成實實在在、能改變村民生活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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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自己的想法在火花四濺中化為現實,那份創造的喜悅和成就感讓他深深沉醉。甚至在某些寧靜的傍晚,想起村民們試用新工具時欣喜的笑容,一個念頭會悄然滑過心間:“或許,就這樣一直留在這個小山村,也挺好……”
然而,這份短暫的安寧總會被撕裂。那頭異變的漆黑巨猿,如同一個無法擺脫的夢魘。那些扭曲蠕動的紫色觸手,那龐大身軀上不斷增生異化的恐怖景象,總會在夜深人靜、意識模糊的邊緣,毫無征兆地侵入他的夢境。冰冷、滑膩、充滿惡意的觸感,猙獰可怖的形態,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心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危機並未解除,平靜隻是假象。
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直覺的強烈預感,如同陰雲般籠罩著他。零無比確信——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必將再次與那頭來自深淵的漆黑巨獸狹路相逢!而那時,他們之間,注定有一方會永遠地留在此處。
……
狹小的房間裡,燈光昏黃,勉強驅散方寸之地的黑暗。印有褪色碎花的窗戶半掩,窗外萬籟俱寂。
仿佛與世隔絕,隻有兩道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裡默默交織。
燈光觸及的一隅之地,黑色影子拉的很長。影子的主人踱至窗前,清冷月色似有所覺,無聲流淌,勾勒出他線條分明的側臉輪廓。
那清楚是個男性,卻說不清是少年還是男人。眉宇間依稀殘留著少年的青澀,但如蜈蚣般爬過半張臉頰的猙獰傷疤,連同下頜未經修剪、雜亂叢生的胡茬,都在無聲訴說著一段凶險異常的過往。
他怔怔凝望天際那冰冷的銀盤,本該清清澈的眸子布滿蛛網般的血絲。
曾幾何時,在哈夫納森林深處那個不為人知的小村落,他也曾擁有無憂無慮的時光,父母的笑語環繞身旁,溫暖如春。
而如今,隻餘孑然一身,漂泊如萍。
腦海中再次浮現父母慘死眼前的場景,呼吸驟然粗重。淩陽猛地甩了甩頭,仿佛要將那蝕骨的景象驅散。他不再看向那虛假的。他從口袋裡取出有些泛黃的香煙,火光一閃而過,煙圈從少年口中緩緩吐出,泯然於窗外世界。
又是一道腳步聲在房中響起。
那腳步沉穩,有力,每一步抬起、落下的間隔都精確得如同鐘表,力道均勻,詭異的令人心悸。這絕非尋常人的步伐,它透著一股經過長年嚴苛訓練方能形成的、近乎非人的機械感,舉手投足間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精準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序。
窗邊的淩陽——哈夫納森林的遺孤,對這聲音的到來毫不意外。直到那腳步聲停在身後咫尺,他才不疾不徐地側過臉。
月光如水,溫柔地流淌過他半邊麵龐,另一半則沉入深邃的陰影裡,那道傷疤在明暗交界處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行動必須加快。”
來者聲音冰冷,宛如機械。
淩陽將指尖煙蒂在窗沿撚滅,火星瞬間黯淡。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我答應過會找到他,就絕不會食言。”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地投向陰影中的身影:“但若真有那一天,希望閣下……也能兌現你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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