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納剛拐進縣委大院,丁義珍就看見辦公樓前豎著一塊新噴繪的展板,上麵印著一條蜿蜒的公路線,標著“環金山風景線”幾個大字,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三年建成,gdp翻番”。
他拎著公文包下車,泥點濺在褲腳上。司機搓著手說:“丁縣長,這是李書記親自抓的項目,全縣頭等大事。”
丁義珍沒應聲,隻把昨天那塊風乾的紅薯乾從包裡掏出來,塞進西裝內袋。
會議室裡已經坐了七八個人。李達康站在投影幕前,手裡拿著一支激光筆,正指著地圖上的曲線講解:“這條線繞開主礦區,沿山脊走,風景最好,投資回報率預計在百分之三百以上。”
易學習坐在角落,眉頭一直沒鬆開。他看見丁義珍進來,輕輕點了下頭。
“這位是新來的丁義珍同誌,常務副縣長。”李達康掃了一眼,語氣平淡,“歡迎加入金山團隊。”
丁義珍坐下,打開筆記本。屏幕上正放著一組數據:預計帶動沿線三鎮十村旅遊收入增長,年均增幅37.6。
他翻了翻昨天在柳樹溝記下的東西。那頁紙上寫著:42公裡=被遺忘的距離,但不是不可抵達。
“資金怎麼解決?”易學習突然開口。
“縣裡出一部分,省裡爭取一部分,”李達康頓了頓,“剩下的,由沿線村鎮按人口比例自籌。”
會議室安靜了一瞬。
丁義珍筆尖一頓,在本子上寫下:“自籌=攤派”。
“柳樹溝村人均年收入不到三千,去年連村醫工資都發不出。”易學習聲音不高,“讓他們集資修路,怎麼籌?賣房?賣地?還是賣孩子?”
“老易,你這話說得太重。”李達康笑了笑,“群眾覺悟可以提高嘛。發展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不能光等政府喂飯。”
“可你這路線,”易學習指著地圖,“怎麼全繞著貧困村走?柳樹溝、崗子坪、石門寨,一個沒沾邊。倒是幾個富裕村,全包進來了。”
“科學規劃嘛。”李達康用激光筆點了點,“這些地方基礎好,見效快。先富帶後富,這是常識。”
“可先富的路修好了,誰還顧得上後富?”易學習冷笑,“你這叫‘環金山’,我看是‘環金山不進村’。”
丁義珍低頭看著自己畫的那張《柳樹溝三問》草圖。最缺:路。最怕:病。最想改:活路。
他把紅薯乾從口袋裡拿出來,輕輕放在桌角。
易學習眼角一跳,目光掃了過來。
李達康沒注意到,還在講:“項目一旦啟動,廣告招商馬上跟進,溫泉度假村、星空營地、金山的名片就立起來了。”
“名片是立起來了,”丁義珍忽然開口,“可名片背後的人,還在泥裡爬。”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我昨天去了柳樹溝。一個孩子高燒抽搐,山路塌了,救護車進不去。我背了四公裡才接到信號。”
他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小女孩通紅的臉,蜷縮在破棉被裡。
“她家一年收入不夠買一張景區門票。你讓她按人頭集資三千,她拿什麼交?”
李達康臉色微變:“丁縣長,基層情況你剛接觸,可能還不了解。我們搞的是全縣戰略,不能被個彆困難牽著鼻子走。”
“我不是被困難牽著走。”丁義珍合上手機,“我是怕我們走得太快,把人落下了。”
“發展總有代價。”李達康語氣冷了幾分,“你要什麼都等窮地方齊步走,金山十年都翻不了身。”
“那你說,代價該由誰付?”丁義珍看著他,“是付給數據報表,還是付給活人?”
會議室沒人說話。
易學習低頭喝了口茶,嘴角微微揚起。
李達康盯著丁義珍看了幾秒,忽然笑了:“年輕人有同情心是好事。但當官不是做慈善,得講大局。”
“我同意發展。”丁義珍說,“但得看是誰的發展。如果發展隻是讓富的更富,讓窮的出錢給富人修路,那這發展,我不認。”
他把紅薯乾收進包裡,動作不重,但聲音清晰:“路要修,但不能修在百姓的脊梁骨上。”
散會後,易學習叫住了他。
“那塊紅薯乾,”他低聲說,“留著。”
丁義珍一愣。
“你昨天走的那條路,我也走過。”易學習望著窗外,“三年前,我背著一個尿毒症病人下山,走到一半,人沒了。就因為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