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艾倫要吃烤乳豬的消息,如同一陣帶著油脂香氣的風,迅速席卷了整座城堡。
這算不上新聞。
他們的領主大人,那個沉迷於口腹之欲的二王子殿下,幾乎每天都在琢磨著如何用稀奇古怪的菜式,來填滿他那深不見底的胃。
仆人們的神經早已被磨煉得粗大無比,對此見怪不怪。
灰燼,現在的馬夫亞當,在馬廄裡接到讓他去廚房幫廚的命令時,正用一柄鐵鏟清理著散發著酸臭的馬糞。
他鏟東西的動作,停滯了零點一秒。
機會。
一個能讓他將目標置於顯微鏡下,仔細觀察的絕佳機會。
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將鐵鏟插進草堆,跟著那個一臉不耐煩的傳令仆人,走向城堡後方那間巨大而又永不停歇的廚房。
甫一踏入,一股混合著無數種氣味的灼熱浪潮便撲麵而來。
蒸汽升騰,肉香、香料的辛香、木柴燃燒的焦香,還有廚子們身上揮之不去的汗味,交織成一片喧囂的、充滿生命力的混沌。
艾倫就在這片混沌的中心。
他身上圍著一條繡著胡蘿卜圖案的圍裙,那鮮豔的顏色和可笑的圖案,與他王子的身份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他正對著一頭剛宰殺完畢的半大野豬,像個暴君一樣,指揮著幾名手忙腳亂的廚子。
“不對!完全不對!這香料的比例是哪個蠢貨調的?”
艾倫捏起一撮褐色的粉末,湊到鼻尖下用力一嗅,隨即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嫌惡地將那撮粉末甩在地上。
“迷迭香放得太多了!那股霸道的味道會徹底謀殺豬肉本身的鮮美!百裡香,把百裡香的量給我加倍!還有,誰動了我的蜂蜜?烤乳豬的脆皮是它的靈魂!必須給我刷上足足三遍蜂蜜水!”
他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像一個追求極致完美的藝術家,又像一個被觸怒了的瘋子,對每一個細節都展現出一種病態的執著。
灰燼被指派了一個最簡單、最不需要技術的活計——劈柴。
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廚房的角落,那裡堆放著小山似的橡木。他提起那柄沉重的斧頭,高高舉起,然後重重落下。
哢!
木柴應聲而裂。
他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動作,每一次抬起,每一次劈落,都保持著精準到毫厘的節奏。
這個位置,恰好能將廚房裡上演的這出鬨劇,完整地納入他的視野。
他看見,艾倫為了香料的精確配比,和年長的廚師長吵得麵紅耳赤。
他看見,艾倫固執地將手伸到烤爐口,測試火焰的溫度,然後被燙得嗷嗷直叫。
他看見,艾倫用小勺舀起一滴醬汁,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隨後,臉上綻放出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近乎神聖的陶醉表情。
一切都找不出任何破綻。
每一個表情,每一次怒吼,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真實得可怕。
真實到讓灰燼腦中那根緊繃的弦,都開始產生了一絲鬆動。
難道……自己的判斷錯了?
這個男人,真的隻是一個……被美食俘虜了靈魂的,純粹的廢物?
就在這時,艾倫似乎是折騰累了,他一屁股坐到角落的一張雜物桌旁,隨手拿起一張寫滿了字的羊皮紙,呼哧呼哧地扇著風。
“哎,我真是自討苦吃!為了吃頓好的,我容易嗎我!”
他的抱怨聲洪亮無比,足以確保廚房裡一半以上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就為了從南方買這麼一點香料,這個月賣菜賺的那點辛苦錢,就花掉了大半!再這麼吃下去,我非得破產不可!”
他一邊哀嚎,一邊手腕一抖。
那張被他當成扇子的羊皮紙,就這麼“不小心”地,從他手中滑落。
羊皮紙在空中打著旋,輕飄飄地,落向地麵。
最終,它停在了灰燼的腳邊。
灰燼劈柴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但他的眼角餘光,卻已將那張紙上的內容,掃描進了大腦。
一張采購清單。
上麵羅列著“南境血橙”、“深海龍蝦粉”、“火蜥蜴的眼淚”之類光看名字就昂貴得嚇人的食材與香料。
而後麵標注的那些數字,更是觸目驚心。
清單的最下方,還有一行用羽毛筆匆匆寫下的潦草字跡。
“領地財政赤字嚴重,急需向鐵金庫申請新一輪借貸……”
灰燼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這是陷阱。
是故意泄露出來的情報,一個專門為他準備的誘餌。
他沒有彎腰,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斧頭依舊規律地起落,仿佛那張足以讓任何一個國王的密探都欣喜若狂的羊皮紙,隻是一片無意義的垃圾。
片刻之後,管家老哈裡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動作自然地彎腰,將那張羊皮紙撿起,擦了擦上麵的灰,恭敬地遞還給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