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天,漫長而枯燥。
風雪是天空唯一的表情,將整個世界塗抹成單調的灰白。
但在銀霜領,這片曾經被遺忘的貧瘠之地,某種滾燙的東西正在冰層下破土而出。
第二座溫室大棚,第三座溫室大棚,在領民們高漲的熱情下,拔地而起。木材的敲擊聲和人們的號子聲,成了這片土地上最動聽的音樂。
透明的煉金玻璃下,一排排綠意盎然的蔬菜,是這個冬天裡最奢侈的色彩。
一車又一車的翠綠被運往南方,換回的是一箱又一箱沉甸甸的、閃爍著迷人光澤的金幣。
領地的財政,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充盈起來。
艾倫沒有食言。
金幣沒有在他奢華的城堡裡堆積,而是迅速地流向了領地的每一個角落。
領民們破舊的木屋得到了翻修,厚實的木板和新補的茅草,足以抵禦最刺骨的寒風。
城牆被加固,曾經的豁口被堅固的石塊填滿,讓每一個在夜晚安睡的人,心中都多了一份踏實。
城堡的角落裡,甚至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診所。
艾倫用不菲的價格,聘請了一位途經此地的草藥醫生。診所雖然簡陋,卻讓那些在嚴冬裡染上風寒、發熱咳嗽的人,不再隻能絕望地躺在床上,用身體硬抗死神的鐮刀。
整個銀霜領,煥發出一種灼人的生機。
領民們望向城堡的眼神,不再是麵對領主的敬畏,而是一種發自肺腑的、近乎狂熱的愛戴。
然而,在這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之下,一股無聲的暗流,正悄然湧動。
一個名叫“亞當”的男人,來到了銀霜領。
他的故事很簡單,也很常見。一個來自南方王國的傭兵,因為得罪了某個小貴族,不得不背井離鄉,一路流浪到北境來討口飯吃。
他長相普通,是那種丟進人群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類型。身材中等,不壯碩也不瘦弱。
他總是沉默寡言,那張被風霜侵蝕過的臉上,永遠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疲憊與落魄。
抵達銀霜領後,他沒有去傭兵們紮堆的酒館吹牛,也沒有去新成立的傭兵工會尋找發財的機會。
他選擇了一份最卑微的活計。
在城堡的馬廄裡,清理馬糞。
每天天不亮,他就已經起身,拎著木桶和鏟子開始工作。馬糞的臭氣和乾草屑混雜在一起,嗆得人喘不過氣,他卻麵不改色。
他一直乾到天黑,從不多話,也從不抱怨。
他將自己變成了一塊路邊的石頭,毫不起眼,完美地融入了銀霜領嘈雜而又充滿活力的背景之中。
這個“亞當”,自然就是國王派來的密探,“灰燼”。
在銀霜領的第一個星期,灰燼都在用他那雙受過最嚴苛訓練的眼睛,默默地觀察著這裡的一切。
他看到了熱火朝天的工地,看到了領民們臉上那種無法偽裝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看到了在街上巡邏的衛兵。
那些衛兵的站姿依舊有些懶散,但他們身上的裝備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破舊的皮甲換成了嶄新的,用結實的鐵片加固過。手中的長矛擦得鋥亮,矛頭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最讓他感到心驚的,是領民們的夥食。
他親眼看到,在傍晚的施粥點,就連像他這樣身份最低微的雜役,每天都能分到一碗濃稠的熱湯。
湯裡有切碎的蔬菜,甚至還有肉末。
這在終年忍饑挨餓的北境,在任何一個領地,都是無法想象的奇跡。
所有的跡象都指向一個結論。
銀霜領的領主,艾倫·伊思塔倫,是一位極其出色的管理者。
他的領地,富裕,安定,民心所向。
可是,當灰燼將觀察的焦點,轉移到這位領主本人身上時,一種巨大的困惑攫住了他。
他所看到的艾倫,與他所觀察到的領地,呈現出一種荒謬的、完全對立的極端。
這位二王子殿下,每天絕大部分的時間,都耗費在城堡那間巨大的廚房裡。
灰燼不止一次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這位尊貴的領主大人,會為了一個雞蛋應該煮到蛋白凝固、蛋黃流心,還是煮到完全凝固,跟城堡裡的胖廚子爭論得麵紅耳赤。
他會親自跑到溫室大棚裡去。
不是為了視察蔬菜的產量,也不是為了關心種植的技術,而是為了親自挑選他認為口感最鮮嫩、最多汁的那一批。
他每天最大的樂趣,似乎就是埋首於各種古老的食譜,研究稀奇古怪的烹飪方法。
然後,他會以各種名目舉辦宴會,邀請城堡裡所有的仆人、衛兵,共同品嘗他的“傑作”。
他看起來,真的和王都傳聞中的一模一樣。
一個無可救藥的、把所有天賦都錯點在了“吃”上麵的廢物。
一個出色的管理者。
一個愚蠢的領主。
這兩個完全矛盾的標簽,如此詭異地貼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這讓灰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割裂感。
他幾十年的密探生涯裡,見過無數的偽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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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用仁慈來偽裝自己的殘暴。
有人用忠誠來偽裝自己的野心。
但他從未見過,有任何人,會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蠢貨。
而且,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
如此的……真實。
灰燼能夠分辨,艾倫在品嘗到美食時,那種從眼底深處流露出的愉悅和滿足,是任何演技都無法模擬的情緒。那是發自靈魂的快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