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起,吹落了庭院裡梧桐樹的第一片黃葉,打著旋兒落在李明剛寫完的大字上。墨跡未乾,被那枯葉一襯,倒顯出幾分肅殺來。空氣裡浮動著桂子若有似無的清甜,也摻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繃感。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識毒救人,已過去月餘。鄰裡間的感激與讚譽漸漸沉澱,化作一種更為踏實的鄰裡情誼。然而,縣衙後院裡,另一股無形的壓力,卻隨著趙文瑞一家的正式入住,悄然彌漫開來。趙家的仆役往來穿梭,原本清靜的後衙官舍區,平添了幾分外來的喧囂。偶爾在回廊或甬道裡與趙文瑞照麵,對方依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禮數周全的模樣,含笑招呼一聲“賢弟”,眼神卻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如同綿密的秋雨,無聲無息地浸潤著李明的神經,帶來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冷潮氣。
李明擱下筆,指尖還殘留著墨錠的微涼。再過幾日,便是縣試報名的日子了。景朝的科舉,童生試是那登天之梯的第一級,由縣試、府試、院試三場構成。過了縣試,方有資格稱一聲“童生”,才能踏入後續更廣闊的天地。這第一步,至關重要。
“明兒,”父親李承宗的聲音在書房門口響起,沉穩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他今日未著官袍,隻一身半舊的靛青直裰,更顯清臒,“時辰差不多了,隨為父去禮房。”
李明心頭一跳,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好案頭的筆墨,應道:“是,父親。”他知道,今日是去縣衙禮房辦理縣試報名手續的日子。這並非簡單的登記,而是踏入科舉正途的莊嚴儀式。
禮房位於縣衙前衙東側,專司科舉、祭祀、學務等文教事宜。推開那扇略顯沉重的黑漆木門,一股陳年紙張、墨錠和淡淡樟腦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光線有些幽暗,幾個穿著同樣半舊青衫的書吏伏在堆滿卷宗的條案後,運筆如飛,室內隻聞沙沙的書寫聲和偶爾翻動紙頁的脆響。
“李大人!”一位年約五旬、留著山羊胡、麵容清瘦的主簿聞聲抬起頭,見到李承宗,立刻放下筆,起身拱手,態度恭敬卻不諂媚。他目光隨即落在李明身上,帶著職業性的審視,微微頷首,“這位便是令郎了吧?果然少年俊朗,氣度不凡。請隨我來。”這位主簿姓陳,在禮房多年,經辦過不知多少童生報名,早已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陳主簿引著李承宗父子走到裡間一張稍大的條案前,案上早已備好了一疊印著朱紅格子的厚紙、筆墨硯台,還有一盒鮮紅的印泥。
“李大人,按規矩,縣試報名,需有本縣在籍、身家清白的廩生作保。您看…”陳主簿看向李承宗。
李承宗微微頷首:“有勞陳主簿,作保的廩生已在外間等候。”他話音剛落,門外便走進一位身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儒衫、麵容方正、眼神清亮的中年書生。他對著李承宗和李明深深一揖:“學生王伯安,見過李大人,見過李公子。”
李明認得此人,王伯安是縣學裡口碑極佳的廩生,學問紮實,為人耿介,家境清貧,常得父親周濟。父親找他作保,既是合規,也是對其人品的信任。李明連忙還禮:“有勞王先生。”
“王生請。”陳主簿示意王伯安在作保人欄下簽字畫押。王伯安提筆,一絲不苟地寫下自己的姓名、籍貫、廩生身份,然後蘸了印泥,在名字旁摁下清晰的指模。這一摁,便是以他的功名和清譽為李明的身份和品行背書。若李明日後在科場上有任何作奸犯科之舉,王伯安輕則受罰,重則革去廩生資格。李明看著那鮮紅的手印,心頭沉甸甸的,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科舉路上,牽連的不僅是個人榮辱。
接下來,便是填寫“親供單”。陳主簿將一張朱紅格子的厚紙推到李明麵前,上麵列著需要詳細填報的項目:姓名、年歲、籍貫、曾祖、祖父、父親三代名諱及存歿情況、業師姓名、體貌特征…每一項都需字跡工整,不得塗改。
李明屏息凝神,提起那支父親親自為他挑選的狼毫小楷筆。墨是上好的鬆煙墨,研得濃淡適中。他落筆,館閣體的楷書一筆一劃,端正得如同刀刻:“李明,年十歲,籍貫景朝江州府清源縣…”寫到曾祖名諱時,他腦中清晰地浮現出家譜上的記載,流暢地寫出,沒有絲毫滯澀。李承宗在一旁默默看著,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填到體貌特征一欄,李明稍作停頓。陳主簿提醒道:“需詳述,以便入場時核對,防冒名頂替。”李明想了想,如實寫下:“身量中等偏瘦,麵白,眉目清朗,鼻梁挺直,左耳垂後有一小痣。”
“好。”陳主簿接過親供單,仔細核對每一項,尤其對三代名諱和體貌特征看得格外仔細。他時而抬眼,對照著李明本人,那目光銳利得如同在鑒彆一件古物,從眉梢眼角到耳後那點細微的痣痕,一絲一毫都不放過。李明站得筆直,手心微微沁出點汗意。這並非不信任,而是科舉製度森嚴的體現,任何一點含糊,都可能成為日後無儘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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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無誤,陳主簿點點頭,又取出一份“互結保單”。縣試報名,還需找同縣同考的五位童生互相具結擔保,五人連坐,一人犯規,五人同罰。李明對此早有準備,張鐵柱、林婉兒雖為女子,但景朝律法並未明文禁止女子參考童生試,隻是極其罕見),還有另外兩位父親考察過、品性尚可的蒙童,都已在外等候。五人依次進來,在保單上簽名畫押。張鐵柱畫押時格外用力,仿佛要將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連帶的責任都摁進紙裡。林婉兒則顯得沉靜許多,隻是抬眼看向李明時,目光中帶著無聲的鼓勵。
繁瑣的手續一樁樁辦完,最後,陳主簿在幾份關鍵的文書上蓋下禮房鮮紅的印章。那“篤”的一聲輕響,在安靜的禮房裡顯得格外清晰。他整理好一疊文書,雙手遞給李承宗:“李大人,手續已齊全。令郎李明,已錄入此次縣試童生名冊。十月十五,卯時初刻,於縣學明倫堂前集合唱名入場,萬勿延誤。”
李承宗鄭重接過,沉聲道:“有勞陳主簿費心。”
“分內之事。”陳主簿拱手回禮,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令公子小小年紀,沉穩有度,字跡工整,更難得的是心性純良顯然指救人之事),此次縣試,必能一鳴驚人。下官預祝李公子旗開得勝。”
父子二人謝過陳主簿,走出那彌漫著陳紙墨香和無形壓力的禮房。外麵秋陽正好,灑在身上,驅散了幾分室內的陰涼。李明捧著那疊帶著官府印章、象征著他正式踏上科舉征途的文書,隻覺得分量不輕,仿佛捧著全家沉甸甸的期望和自己尚未可知的未來。
回到後衙小院,氣氛截然不同。母親王氏早已等在正屋門口,一見他們回來,立刻迎上前,眼中滿是關切:“辦妥了?”
“妥了。”李承宗將文書遞給王氏過目。王氏雖識字不多,卻將那蓋著紅印的文書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仿佛上麵有花似的,臉上是掩不住的歡喜和緊張。
“娘!”二姐李芸像隻歡快的鳥兒從廂房跑出來,手裡捧著一件嶄新的寶藍色細棉布直裰,領口和袖口細細地滾著深藍色的邊。“快試試!我盯著針線房趕出來的,穿著新衣裳去考,定能討個好彩頭!”她不由分說地將衣服往李明身上比劃。
長兄李朗也從書房出來,他已是秀才功名,此刻看著即將踏上同一條路的幼弟,眼中帶著過來人的了然和鼓勵。他遞過來一支用錦囊仔細包裹著的毛筆:“明弟,這是我當年考童生時用的筆,雖舊了些,但筆鋒圓潤,寫館閣體最是順手。拿著,圖個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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