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那公子的隨從低聲提醒時辰，那公子才告辭。臨走前深深看了你二姐一眼，笑著說‘姑娘率真，甚是有趣。今日偶遇，如沐春風。’”
“你二姐壓根沒當回事，回來還當笑話說給我們聽，說遇到個怪人，看著挺貴氣，說話文縐縐的。”
“結果！結果第二天！宮裡就來了天使！是東宮的內侍！帶著賢妃娘娘的賞賜！指名道姓賞給咱們家二姑娘李芸！說是…說是昨日在玉泉山，太子殿下微服賞春，偶遇李姑娘，言其‘秉性率真，言辭爽利，頗有林下之風’！賢妃娘娘聞之甚喜，特賜玉如意一柄，宮緞四匹，珠花兩對！”
“我的老天爺啊！明兒！是太子殿下！你二姐遇到的是太子殿下！她還說人家隨從是門神！還跟太子殿下抱怨規矩多點心膩！娘當時聽完，腿都軟了！”
“現在滿京城都傳遍了！都說咱們李家二姑娘福澤深厚，入了太子殿下的眼！雖然沒明說，但這意思…你爹和你大哥回來，臉色都變了，說這事可大可小，福禍難料…你爹連夜去拜訪了幾位老大人，回來隻說了一句：約束家人，謹言慎行，靜觀其變。你二姐現在被關在家裡學規矩，叫苦連天呢！”
“明兒，你說這事…娘這心裡七上八下的，既覺得是天大的臉麵，又怕你二姐那性子…哎！你安心考試，家裡有娘和你爹，彆擔心！盼兒佳音！”
信讀完了。
房間裡一片寂靜。
李明拿著信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張鐵柱大氣不敢出，看看信，又看看李明凝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明…明哥兒？二小姐…她…她跟太子…說話了？還…還得賞了？”
過了足足有十幾息，李明才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二姐…李芸…
那個風風火火、愛騎馬聽書、嫌棄規矩、能把豌豆黃藏進點心裡帶給他的二姐…
她…偶遇了太子？還被太子誇“率真爽利，有林下之風”？得了賢妃娘娘的賞賜？
這…這簡直是話本裡都不敢這麼寫的奇遇！
震驚！絕對的震驚！
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不真實的喜悅！太子！那可是國之儲君！未來的皇帝！二姐能得他一句讚賞，對李家而言，簡直是潑天的富貴和榮耀！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李家在京城，再也不是剛剛站穩腳跟的新貴，而是真正進入了最頂層的視野！大哥是探花，二姐又得了太子青眼…李家的門楣，何止是光耀，簡直是鍍了一層金！
但緊接著，母親信尾那句“福禍難料”和父親“約束家人，謹言慎行”的告誡，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李明瞬間清醒過來。
太子！儲君！他的一言一行，牽動著無數人的神經。他對一個女子表示欣賞，哪怕隻是隨口一句，也足以在波譎雲詭的京城掀起巨大的波瀾！二姐的率真，在家人眼中是可愛，但在某些人眼裡，可能就是“不懂規矩”、“缺乏教養”！賢妃娘娘的賞賜是恩寵，也可能是試探，甚至是…靶子！
父親連夜拜訪老大人，說明他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風險和壓力。李家驟然被推向風口浪尖，根基尚淺，一個不慎，這“大造化”就可能變成“大禍事”！二姐被關起來學規矩，就是最直接的應對。
李明的心，一下子從雲端跌回了地麵，變得沉甸甸的。他既為二姐的奇遇和家族可能的飛躍感到興奮，又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關注和潛在風險感到深深的不安。
“鐵柱，”李明的聲音有些乾澀，“咱們家…可能要不一樣了。”
張鐵柱撓撓頭，一臉懵懂：“啊？有啥不一樣？二小姐不是一直就那樣嗎？太子…太子誇她，那是太子有眼光！”憨直的思維，有時反而能直指核心。
李明被張鐵柱的話逗得扯了扯嘴角，但笑容有些勉強。是啊，二姐還是那個二姐。變的是周圍的環境，是李家驟然拔升的地位。這份“不一樣”，是機遇，更是沉甸甸的責任和挑戰。
他小心地收起母親的信，如同收起一個易碎的琉璃盞。目光再次落到那封來自守拙齋主的青玉色請柬上。
守拙齋主…此人能量巨大，消息靈通。父親調任戶部清吏司主事似乎就與錢糧賦稅有關）、大哥高中探花、二姐得太子青眼…這些發生在京城的重大變故，他是否早已洞悉？他選擇在此時向自己發出邀請，是巧合？還是…彆有用意？
李明隻覺得一張無形的大網，似乎正從京城的方向悄然撒開，而自己，連同整個李家，都已然身處其中。
放榜的焦慮，守拙齋主的謎團，家族驟變的驚喜與壓力…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李明心亂如麻。他需要靜一靜，好好梳理。
“鐵柱，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李明低聲道。
“哦，好！俺去門口守著！”張鐵柱立刻領會，雖然不太明白明哥兒為啥看完家書反而心事重重，但還是忠實地執行命令，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關好房門。
房間裡安靜下來。李明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江寧府的夜空，繁星點點，與京城那片看不見的風雲，似乎遙相呼應。
二姐那明媚爽朗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他低聲自語，帶著一絲調侃，試圖驅散心頭的凝重：
“二姐啊二姐，你可真行…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太子妃？我的天…這要是真的，以後我見了你，是不是得先磕一個？”
這個念頭一出，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即又覺得無比荒誕，苦笑起來。然而，一絲難以言喻的、屬於少年人的隱秘期待和“與有榮焉”的得意，還是不受控製地從心底悄悄冒了出來。
放榜日，終究是來了。
貢院街再次被人潮淹沒。這一次，喧囂更甚，期盼更切，空氣裡彌漫著一種近乎凝滯的緊張。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朱紅色的貢院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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