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沒有去擠。他站在客棧二樓臨街的窗前，看似平靜地望著下方攢動的人頭。張鐵柱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響，嘴裡不住念叨：“咋還不貼？咋還不貼？急死俺了！”
隻有李明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境有多複雜。院試的結果固然重要，但京城傳來的驚天消息，守拙齋主的神秘邀約，如同兩座無形的大山，壓得院試放榜這件事本身，都顯得有些“輕”了。
“鐵柱，彆轉了，眼暈。”李明無奈道，“中了自然好，不中，咱們收拾包袱回家便是。”這話半是真，半是自我安慰。不中？父親調任京官，大哥高中探花，他若連個秀才都撈不到灰溜溜回去…那畫麵太美，他不敢想。
“那哪行！”張鐵柱停下腳步，梗著脖子，“明哥兒你肯定中！還是頭名！案首！俺…俺還等著跟你去京城吃臉盆大的燒餅呢！”在他樸素的認知裡，明哥兒去京城=他也能跟著去=能吃到傳說中的大燒餅。
李明被他逗樂，剛想說什麼，樓下貢院方向突然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浪！
“開了！門開了！”
“放榜了！放榜了！”
“快！快過去！”
貢院那兩扇沉重的朱紅大門，終於緩緩洞開！幾名穿著皂隸服色的差役，捧著一張長長的、寫滿名字的黃色榜文，在兵丁的護衛下，神情肅穆地走了出來。
人群瞬間如同煮沸的開水，瘋狂地向榜牆湧去！哭喊聲、叫嚷聲、大笑聲、歎息聲…交織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噪音海洋。
張鐵柱嗷一嗓子：“貼了！”話音未落，人已經像炮彈一樣衝出了房門，咚咚咚地跑下樓，彙入了衝向榜牆的人潮。他那魁梧的身材，在這種時候成了巨大的優勢，如同一艘破冰船，在人海裡硬生生犁開一條通道。
李明的心，也在這一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強迫自己深呼吸，但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緊緊鎖定著樓下貢院門口那片混亂的中心。
時間，在喧囂中變得格外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盞茶，也許像是一個時辰。
樓下混亂的人潮中，突然爆發出一個如同平地驚雷般的、帶著哭腔卻又震耳欲聾的狂吼：
“中了！！！案首！！！明哥兒是案首！！！”
是張鐵柱的聲音！那聲音裡蘊含的狂喜和激動，幾乎要衝破雲霄！
緊接著，李明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如同瘋牛般從人群中逆流衝了出來！張鐵柱滿臉通紅，涕淚橫流，一邊狂奔一邊用儘全身力氣嘶吼：
“中了！頭名！案首！俺家明哥兒是案首！！！”
他像一陣狂風刮過街道，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他完全不顧形象，揮舞著粗壯的胳膊，一路嚎叫著衝回了客棧，咚咚咚地砸著李明的房門，聲音嘶啞卻無比亢奮：
“明哥兒！開門！快開門！中了！頭名！你是案首！小三元！咱們的小三元！！！”
門開了。
張鐵柱那巨大的、帶著汗味和塵土味的擁抱狠狠砸了過來，差點把李明勒得背過氣去。
“明哥兒！中了！案首！咱們中了！”張鐵柱語無倫次，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又哭又笑，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縱然心中早有預期，縱然被家族巨變和神秘邀約分散了心神，但在聽到“案首”二字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和巨大的成就感，還是如同火山噴發般，瞬間衝垮了李明所有的防線！
小三元！
縣試案首，府試案首，院試案首！
他做到了！一路連捷，以無可爭議的頭名，摘下了秀才功名！而且是含金量最高的“小三元”！
“好！好！鐵柱！我們…我們中了！”李明也忍不住聲音發顫，用力回拍著張鐵柱厚實的背脊，眼眶發熱。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壓力，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甘甜的果實！
很快，報喜的差役敲鑼打鼓地到了客棧門口。大紅喜報被高高張貼在客棧最顯眼的位置。掌櫃的親自帶著夥計們湧上來道賀，客棧裡其他落榜或上榜的學子也紛紛投來或羨慕、或嫉妒、或敬佩的目光。
“恭喜李案首！連中三元！少年英才啊！”
“李兄真乃吾輩楷模！”
“案首大人，請受小弟一拜！”
恭賀聲、奉承聲，潮水般湧來。李明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努力保持著謙遜得體的姿態，一一還禮，分發賞錢。張鐵柱則像個驕傲的大公雞，昂首挺胸地跟在李明身後，接受著眾人的注目禮，仿佛中案首的是他自己。
喧囂持續了許久才漸漸散去。房間裡隻剩下李明和張鐵柱兩人，桌上堆滿了掌櫃和夥計們送來的賀禮——幾碟精致的點心，一壺好茶。
張鐵柱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做成如意形狀的雲片糕，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明哥兒，這下好了！你是秀才老爺了！還是案首！咱們啥時候去京城？俺都想大少爺和二小姐了！還有…臉盆大的燒餅！”
李明喝了口茶，平複著心情。案首的喜悅是真實的，但京城傳來的消息帶來的那份沉甸甸的壓力，並未消散。
“快了，處理完一些事情就去。”李明說道。他指的是守拙齋主的邀約，以及…如何麵對家族地位驟變後的新環境。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客棧夥計恭敬的聲音：“李案首，樓下有幾位公子，說是同科學子，特來恭賀案首，想請您…呃…移步一敘？”
李明微微皺眉。放榜之後，新晉秀才們互相拜會、拉攏關係是常事。但他此刻實在沒太多心情應付這些應酬。不過初來乍到，也不好太過倨傲。
“請他們稍等，我這就下去。”李明整理了一下衣冠。
樓下大堂裡，果然聚集了七八個穿著新晉生員襴衫的年輕人，個個臉上帶著興奮和討好。為首一人，李明認得，是院試時坐他鄰號的一個考生，姓趙，家裡似乎是本地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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