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李明心頭再次劇震！太子不僅知道他在積微齋得了守拙齋主的畫，更知道他現在就在守拙齋主這裡！而且，太子對守拙齋主的評價如此之高——“當世大賢”！這守拙齋主的份量，再次刷新了李明的認知！同時，太子這句話也隱隱點明，他對此番會麵是知曉甚至…默許的？
趙戈傳完話，再次向守拙齋主躬身一禮，然後對李明道：“口諭已傳，賀禮已至，小人告退。”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說完，轉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幽暗的回廊中，如同他來時一樣突兀。
軒內再次恢複了寂靜。隻有爐上茶壺的嘶鳴和窗外潺潺的水聲。
李明捧著那明黃色的錦緞包裹，站在原地，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今晚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守拙齋主的深沉莫測，雲溪之地的沉重托付，再加上太子殿下突如其來的“賀禮”和那意味深長的話語…如同一道道巨浪，不斷衝擊著他的心神。
“坐吧。”守拙齋主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依舊是那副平淡的語調，仿佛剛才東宮來人的插曲從未發生，“太子殿下厚愛，案首當珍惜。”
李明依言坐下，將太子的賞賜小心地放在膝上，感覺像抱著一個燙手的寶貝。他看向守拙齋主，眼神複雜：“先生…太子殿下似乎對您…”
“老夫與殿下，有過數麵之緣，探討過一些…實務。”守拙齋主輕描淡寫地帶過，顯然不欲多談與太子的關係，話鋒一轉，重新回到了之前的話題，“方才說到雲溪。趙統領一來，倒省了老夫一番口舌。殿下所言‘積微齋偶得，亦是緣分’，案首可明白其中深意？”
李明心中一動，立刻聯想到那幅畫和“雲溪”二字：“先生是說…雲溪之事，太子殿下也…？”
守拙齋主沒有直接回答，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李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案首以為，太子殿下為何要在此時，賜下這本策論心得？又為何特意提及‘積微齋偶得’？”
李明腦海中念頭飛轉：漕運之爭！太子作為儲君，必然深度關注！雲溪作為漕運體係下的一個縮影，其狀況很可能就是整個漕運弊病的真實寫照！太子賜書，是鼓勵他鑽研經世之學；提及積微齋，是暗示他關注“守拙齋主”這條線，或者說，關注“雲溪”這個點！太子…是在借守拙齋主之手，或者說，是默許守拙齋主引導自己，去了解漕運最底層的真相？為將來可能的“改漕”積累認知？
這個推測讓李明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力，但同時也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學生…似乎明白了一些。”李明謹慎地回答。
“明白就好。”守拙齋主似乎對李明的悟性還算滿意，“雲溪之地，隸屬江寧府句容縣，乃漕渠支流所經之處，亦有一處不大不小的轉運倉。此地看似尋常，卻是觀察漕運積弊的絕佳‘窗口’。老夫要你去那裡，並非讓你查案，更非讓你涉險。隻需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聽，看看那裡的河工如何過活，看看那裡的倉吏如何行事，看看那裡的百姓如何看待這日夜流淌的‘黃金水道’。”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放在桌上，推到李明麵前：“袋中有一份簡易輿圖，標注了雲溪位置及幾處可落腳打探的村落、茶館。另有一份老夫早年遊曆雲溪時隨手所記的《雲溪風物誌略》，聊作參考。記住，多看，多聽，少說，尤其莫要暴露身份，更不要提老夫或…東宮。你隻是一個遊學的普通生員，懂嗎？”
“學生明白！”李明鄭重地接過布袋，入手輕飄飄的，卻感覺重逾千斤。這是沉甸甸的信任，也是巨大的責任。
守拙齋主看著李明年輕而鄭重的臉龐，那沉靜如淵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情緒，像是期許，又像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此行或有困頓，或有見聞衝擊認知。案首，記住老夫‘守拙’之言。”他最後叮囑道，聲音沙啞而低沉，“知世之艱險，知力之所及。守住本心，方得始終。”
他端起茶杯，這是送客的意思了。
李明知道談話到此結束。他起身，對著守拙齋主再次深深一揖：“學生謹記先生教誨！雲溪之行，必不負所托！”說完，他小心地拿起膝上的太子賞賜和桌上的灰色布袋，轉身退出了“聽濤”小築。
走出漱玉軒，晚風帶著涼意拂麵而來。張鐵柱立刻從門房裡竄了出來，緊張地上下打量李明：“明哥兒！沒事吧？剛才進去那個冷臉漢子是誰？看著就不好惹！俺差點就衝進去了！”
李明看著張鐵柱關切而憨厚的臉，心頭湧起一股暖流，也感到一絲疲憊。他搖搖頭：“沒事，是…一位貴人派來道賀的。走吧，回客棧。”他沒有解釋太多，今晚的信息太複雜，也太敏感。
回到客棧房間，關上門，隔絕了外界。李明才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他將太子的明黃錦緞包裹和守拙齋主的灰色布袋並排放在桌上，如同兩座截然不同卻又緊密相連的山峰，壓在他的心頭。
他先小心地打開太子的賞賜。裡麵果然是一本裝幀素雅、紙質上乘的新書，封麵是清雅的雲紋底，上書《東宮輯錄·策論篇》幾個端楷大字，落款處有一個小小的、龍飛鳳舞的“宸”字印章——太子的私印！
翻開扉頁，是太子親筆題寫的一句勉勵之語：“經世致用，方為真才。”字跡雍容大氣，帶著一股天然的貴氣。裡麵收錄了十幾篇策論，涉及吏治、農桑、水利、邊備等各個方麵，皆是太子與東宮屬官如詹事府官員、翰林學士等）探討、辯論後的精華紀要，觀點精辟，論證嚴密，既有高屋建瓴的格局，又不乏務實可行的細節。這絕對是無價之寶！對即將麵對鄉試、會試策論的李明來說，其價值難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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