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學的鐘聲悠遠敲響,夕陽西沉,大片大片的橘紅浸染了天際,雲層如同被暈染開的調色盤。教學樓門口湧出的人潮漸漸分流,喧囂歸於沉寂。隻有高三的教學樓裡,仍有不少教室亮著燈,隱約可見埋頭苦讀的身影。
高三一)班教室靠窗的位置,林雪萍正專注地看著一份模擬卷的答案解析,眉心微蹙。江明華坐在她身邊,麵前的數學競賽題集攤開著,筆尖卻有些走神,不時側目看一眼身邊沉浸在解題世界裡的女友。
今天的林雪萍,似乎有些沉默。不同於早讀課後江韻華那邊心花怒放的悸動,在高三的緊張節奏下,林雪萍眉宇間偶爾掠過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疲憊。
“這道題,”江明華將一道幾何題的輔助線圖輕輕推到林雪萍麵前,“輔助線加這裡的話,是不是思路會卡住?”他的聲音很低,帶著點試探。
林雪萍回過神,目光聚焦在題圖上,仔細想了想,點點頭:“嗯,你的做法可能會引入不必要的複雜計算。標準答案是引這條,你看看。”她用手指在自己的試卷上點了點位置,聲音依舊平靜溫和。
江明華順著她的手指仔細看了看,又對比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恍然道:“果然,是我自己繞進去了。”他放下筆,沒有立刻重新投入題目,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夕陽的餘暉勾勒著她柔美的下頜線,也照亮了她眼下一點淡淡的青色。
“是不是很累?”他輕聲問,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關切,“昨晚又熬到很晚嗎?”
林雪萍抬起頭,對上他寫滿擔心的眼睛,心頭一暖,隨即又泛起一絲細微的酸澀。她微微搖頭,臉上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還好。就是剛接手高二的班,課時安排比以前緊湊,知識點也要重新梳理,有點費腦子而已。”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今天下午…韻華好像有點不對勁,上課偶爾會走神,做小測的時候也有點心不在焉。”作為高一年級新接手的生物老師,尤其還是江明華的弟弟,她對這個特殊的學生自然關注更多,職業習慣和私人情感讓她有些擔憂,“等會兒晚自習要是見到他,你……側麵問問?”
江明華瞬間就明白了弟弟下午為什麼“不對勁”。那小子多半還沉浸在早操場上那點“驚天動地”的心緒裡呢。他心裡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目光更加柔軟地看著林雪萍。在應對高三衝刺的巨大壓力、備課任務加重的同時,她還在為他的弟弟操心,這份細致和責任感,讓他胸口漲滿柔情的同時,又心疼她背負了太多。
“那小子,”江明華壓低聲音,帶著點“家醜”不可外揚的自嘲,“彆管他。他腦子短路是間歇性的,過會兒自己就好了。”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搭上了林雪萍放在桌麵上、微微蜷起的手背。她的手指微涼。他的掌心溫熱而乾燥,指尖輕輕收攏,無聲地包裹住她微涼的指尖,傳遞著堅實的力量和撫慰。教室裡還有其他晚自習的同學,他的動作做得極其隱蔽自然,仿佛隻是不小心觸碰。但林雪萍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包裹而來的、不容忽視的溫暖。
她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隨即又悄然放鬆下來,沒有抽回手,隻是側過頭看向他。窗外的晚霞光芒落入她的眼底,疲憊似乎被這溫熱的觸碰驅散了幾分。他眼神裡的理解、包容和那份無聲的“有我在”,像無聲的溪流,緩緩流入她略顯乾涸疲憊的心田,帶來熨帖的慰藉。他懂她的壓力,也懂她對韻華那份不便言說卻真實存在的責任感和擔憂。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絲淺淺的紅暈爬上她的耳根。她輕輕吸了口氣,被他手掌包裹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回握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試卷上,聲音恢複了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盈:“那繼續做題吧。這道題的解析過程,我還有一點不太明白……”
“哪裡?”江明華立刻靠得更近了些,頭幾乎要貼到她鬢邊。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角和碎發,帶著乾淨的皂香和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氣息,專注地盯著她指向的地方。
夕陽的光輝透過潔淨的玻璃窗,柔和地灑在他們的書桌和依偎靠近的輪廓上。筆尖沙沙地在草稿紙和試卷上滑動,低聲的討論細碎而認真。那份疲憊和憂慮,並未消失,但它們被另一份更強大的、安靜流淌在肌膚相觸間的暖意所包裹著,稀釋著,讓這短暫共處的時刻,充滿了令人心安的踏實感。手指間傳遞的溫度,目光交彙時的默契,共同解決一道難題時的會心一笑,勝過無數華麗的言語。晚自習的鐘聲悠揚響起,宣告著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江明華和林雪萍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同時低頭,再次投入各自的學業海洋中。隻是這一次,林雪萍的筆尖似乎更穩了,而江明華,則在演算的間隙,目光總會在林雪萍沉靜的側顏上多停留一瞬。夕陽的金輝漸漸被柔和的暮藍色所取代,華燈初上,點點微光點亮了窗外漸漸暗沉的世界。
與此同時,教學樓深處那間略有些偏僻的美術社活動室,卻還是燈火通明。門微微開著一條縫,透出燈光和濃鬱的鬆節油、丙烯顏料混合的氣味。
室內空間不算太大,顯得有些雜亂無章。牆壁上貼著色彩各異的手稿和半成品畫作,牆角堆著大大小小的畫框和石膏像。活動室中央,一張巨大的拚接長桌幾乎占據了所有空間,上麵鋪著的,正是那幅引起過波瀾的“青春舞動”校慶海報初稿。
傍晚柔和的光線穿透窗戶,與室內明亮的熒光燈交織在一起,為海報蒙上了一層朦朧而富有層次的光暈。
江韻華站在長桌一側,弓著腰,極其小心地用一支極細的勾線筆蘸取了一小點鈦白顏料。他整個身體都幾乎繃緊了,全神貫注,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輕,眼睛死死地盯著畫布上金色校徽邊緣的一處細微色差,小心翼翼地將那點白點在交界處,再迅速地用筆尖輕輕暈開,試圖將那條“不和諧”的線徹底融合進背景的藍紫調裡。
動作笨拙得像是在拆解炸彈,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桌子對麵,許清瑤微微側身倚著窗台站著。她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窗外漸沉的暮色在她身周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輪廓光,將她原本就清冷的眉眼映襯得更加專注沉靜。她的目光落在江韻華因為過度緊張而顯得十分僵硬的後背上,最後定格在他捏著筆杆、因為過於用力指節都微微發白的手指上。空氣裡漂浮著微小的塵埃,在燈光下如細碎的星辰。
“這邊,”她忽然輕輕出聲,聲音靜靜謐的畫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投入平靜水麵的小石子。江韻華驚得一哆嗦,差點把手裡的畫筆扔出去,抬起頭,眼神茫然又帶著點緊張地看著她。
許清瑤走近幾步,伸手指了指海報另一角,一片色彩濃鬱漸變交融的藍紫色區域:“這裡的過渡,可以再柔和些。感覺有點斷層。”
“哦…哦!”江韻華立刻丟開手裡的勾線筆,像被將軍點到名的小兵,有些手忙腳亂地拿起旁邊的顏料盤,開始在幾個相鄰的顏色罐裡快速調配起來,“多加點湖藍?還是…加點酞菁綠?紫色是不是也要……”
許清瑤看著他調色盤上瞬間被擠得歪七扭八的顏色,幾筆下去攪得亂七八糟,微微蹙了下眉,卻沒有出言製止。她默默地走到他身邊,同樣拿起一支乾淨的筆刷,從顏料罐裡取了點清水,又精準地蘸取了一點他剛擠到調色盤邊緣的鈷藍顏料。
“不用混太多,”她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畫筆蘸取顏料時細微的摩擦聲,那股若有似無的馨香也隨著她的靠近變得更加清晰,“一點點鈷藍加進去,用清水多鋪幾筆。”她說著,非常自然地側身靠近,拿起畫筆,直接在他那塊被折騰得有些混亂的色彩區域旁邊空白的調色格裡,調和起來。
她的動作穩定而流暢,仿佛蘊含著某種天生的節奏感。調和的鈷藍與清水相互交融,形成一層極薄的、通透的色料。她用小刷子蘸取少許,然後,在江韻華完全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執起畫筆,越過了長桌的中線,落在了他剛才塗抹的那塊需要調整的藍紫色區域邊緣。
兩人的手腕和袖子輕輕擦過。江明華隻覺得一股電流從相觸的那一點皮膚瞬間竄遍全身,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筆尖柔軟的觸感帶著溫涼的水彩落在海報上,像被施了魔法,在他剛才用力過猛顯得生硬的交界處,輕輕暈開一層薄薄的、帶著藍調的過渡層。色彩瞬間就交融了起來,過渡變得無比自然流暢,斷層的生硬感消失無蹤。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她微微俯身,額前的碎發垂落,幾乎掃到了江韻華的鼻尖。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專注凝視畫麵的長睫,近在咫尺微微翕動的鼻翼,以及下頜處那片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的、細膩瑩潤的肌膚。世界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筆尖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和他自己胸腔裡那擂鼓般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耳根燙得嚇人。
許清瑤收回筆,低頭仔細觀察了一下效果,滿意地輕輕籲了口氣。一抬眼,正好撞上江韻華正傻傻地盯著自己的眼神。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毫無遮掩的驚歎、悸動和……顯而易見的癡迷。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許清瑤的眼神閃了閃,似乎被那過於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纖長的睫毛快速地眨動了兩下。一絲極淡的紅暈悄然爬上了她的耳尖,在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上顯得格外醒目。她立刻移開視線,轉身走回窗邊原先的位置,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隻是尾音似乎有那麼一點不易察覺的……飄忽?
“嗯,這樣就可以了。你照這個感覺,把其他地方需要調整的過渡層,也用類似方法處理一下。要輕,要薄,用水的量要控製好。”她背對著他,望著窗外越來越深的藍紫色暮靄,輕聲說道。
“好…知道了……”江韻華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猛地回過神,趕緊低下頭,隻覺得臉上的溫度燒得快要冒煙了。他拿起畫筆,像執行最高指令一般,學著許清瑤剛才的動作,笨拙又無比小心地調著顏色,然後在需要的地方落筆、輕刷、暈染。每一次落筆,剛才那手腕相觸的瞬間、她靠近時帶來的氣息、還有那雙專注時清亮的眼眸,就控製不住地在他腦海裡回放一次。
窗邊,許清瑤安靜地望著窗外。夕陽徹底隱沒,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在遠處的玻璃幕牆上折射出流離的光。她微微抬起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剛才無意間擦過江韻華手腕的那一小片肌膚。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少年人帶著薄汗的熱度,以及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微微粗糙的感覺。一絲從未有過的奇異觸感,混雜著顏料、鬆節油和他身上那種乾淨的、帶著一點點運動後的陽光氣息的味道,悄悄地、固執地盤踞在了她的感官記憶裡。她輕輕握了一下手掌,試圖驅散那點殘留的溫度,卻發現自己似乎無法做到。
畫室裡隻留下畫筆落紙的沙沙聲,和兩個人各自屏息般的、又無法忽視對方存在的靜謐。窗外,校園廣播裡傳來了晚自習結束的悠揚樂聲,仿佛遠在天邊。
喜歡秋光偷渡韶華請大家收藏:()秋光偷渡韶華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