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校園裡高大的梧桐樹葉開始染上深淺不一的焦糖與鏽紅。空氣微涼，裹挾著落葉特有的乾燥氣息，卻絲毫掩不住操場上日益高漲的喧囂與活力。一年一度的秋季運動會，正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全校師生的熱情。
高三二）班的教室裡，原本課間該有的喧鬨被一種更為緊張的安靜取代。厚厚的習題冊攤滿了課桌，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空氣裡低吟。高考的腳步如同窗外漸近的寒風，吹走了最後的鬆懈。然而，運動會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不可避免地攪動起漣漪。
江明華剛解完一道複雜的電磁感應綜合題，輕輕籲了口氣。他抬起頭，視線下意識地飄向斜前方的位置。
林雪萍正伏案疾書，側臉線條沉靜而專注。她似乎遇到了難題，纖細的眉尖微微蹙起，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點了點。江明華的目光掠過她白皙的指節，落在她微抿的唇瓣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悄然在眼底浮現。
像是有所感應，林雪萍也抬起頭。她的目光越過幾張課桌的間隔，徑直與江明華撞上。沒有言語，兩人視線在空中短短膠著了兩秒。教室的光線有些昏暗，但江明華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柔和，以及唇邊悄然掠過的、極淡的笑意。那是一種在緊張備考和情感牽絆之間微妙平衡的心有靈犀，純粹乾淨，無需旁人解讀。
一絲暖意無聲地在江明華胸腔彌漫開來，連帶著方才解題的疲憊也消散不少。他對著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重新低下頭，翻開了下一頁。
下課鈴適時響起，打破了教室的靜謐。廣播裡傳出通知各班級運動員到操場進行最後項目確認和場地適應的聲音。教室裡立刻嗡嗡作響，屬於少年的活力和躁動迅速回歸。
江明華合上練習冊，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頸，起身準備去操場——他是班級的主力之一，報了100米和4x100米接力。
“明華哥！”
剛走出教室沒幾步，一個清亮的女聲從走廊拐角傳來。
江明華聞聲望去，隻見趙倩倩正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她紮著高馬尾，額角沁著薄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焦急。
“怎麼了？急成這樣？”江明華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接力棒！負責保管接力棒的王鵬說他肚子疼去醫務室了！”趙倩倩喘著氣，指了指江明華，“他說……他說交給你了！”
江明華一愣，這才想起昨天練習結束後，王鵬確實開玩笑似地把班級唯一的一根練習用接力棒塞給了他，說自己怕弄丟。“在我書包側袋。”江明華反應過來，轉身回教室拿。這種小事在運動會前是常態。
趙倩倩跟著他，語速飛快：“那你快去操場吧，我們等你！還有，林老師剛才好像在找你，說要最後確認一下你報的項目順序。”
林雪萍？江明華心裡一動。作為班主任助理，運動會前這些瑣事她確實需要過問。
當他拿著接力棒再次走出教室時，果然看見林雪萍正站在不遠處的教師辦公室門口，和幾個穿著運動服的學生說話。她穿著簡單修身的淺咖色薄毛衣和牛仔褲，紮著清爽的半馬尾，姿態挺拔，遠遠望去，與周圍穿著校服的學生氣質截然不同，帶著一種天然的沉靜感和屬於教師的柔和權威。
江明華走近時，林雪萍剛好結束了和最後一位學生的交談。她抬頭，視線與江明華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找我有事？”江明華先開口，聲音自然。
林雪萍目光在他手中的接力棒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回他臉上，公事公辦的語氣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嗯，來確認一下你100米預賽和接力賽的順序單簽了沒？體育委員已經交到我這邊了，就差你的。”她手裡拿著一份夾著表格的夾板。
“簽過了，剛才課間就交給體委了。”江明華揚了揚下巴，肯定地回答。
“那就好。”林雪萍微微頷首，視線不經意地掃過他英挺的眉宇，“好好熱身，注意安全。”最後四個字，她的聲音放得很輕，眼神專注地看著他，那其中蘊含的深意，隻有江明華能讀懂。
“放心。”江明華迎著她的目光，簡單卻有力地回應。沒有多餘的話語，隻有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流動。周圍的學生來來往往，他們的交流淹沒其中，如同一粒微塵落入喧囂的海洋，微不足道，卻足夠珍貴。
“明華哥！快點！”趙倩倩在樓梯口催促。
“這就來。”江明華對林雪萍點頭示意，轉身離開。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林雪萍還站在原地，似乎正低頭整理表格。陽光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灑進來，在她柔順的發頂和秀氣的肩線上跳躍。這無聲的送彆，讓他的腳步莫名更輕快了幾分。
操場上已是人聲鼎沸。各班大本營的彩旗和海報在風中獵獵作響，加油稿被廣播站念得慷慨激昂。跑道上，短跑選手們正在進行最後的熱身；跳遠沙坑旁聚集著練習助跑和起跳的身影；鉛球場則相對冷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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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華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接力隊友和趙倩倩他們。遞過接力棒，正待熱身，視野裡忽然捕捉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鉛球場地邊沿。
江韻華穿著他常穿的那件深藍色運動外套，正站在鉛球投擲圈附近活動著手臂。而站在他旁邊的，赫然是許清瑤。她今天沒有穿校服外套，隻穿了件合身的白色羊毛衫，勾勒出青春曼妙的身姿，長發簡單攏在腦後，露出一段優美白皙的脖頸。即使在喧鬨混亂的運動場，她的出現也像一道柔和明亮的光，悄然吸引著一些視線。
許清瑤正側著頭，對江韻華說著什麼，神情很是專注，時不時用手比劃著動作要領。江韻華聽得也很認真，頻頻點頭。偶爾，他拿起一枚鉛球掂量著，嘗試性地做出一個推鉛球的姿勢。許清瑤立刻抬手，毫不避諱地扶正他手臂的角度，甚至輕輕拍了拍他腰背的位置，示意他發力點。
兩人姿態親密自然，遠遠看去，許清瑤儼然一位專業又耐心的指導教練。江韻華臉上沒有了平時在哥哥麵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眉頭微鎖，顯得有些嚴肅，又帶著一絲接受指導的謙遜。
嗬，這小子……江明華心裡暗笑一聲。看來校花不僅畫畫棒，對體育運動也頗有研究？或者說，某人得到了某種特權？他收回目光，心底為弟弟的這點小心思感到一絲有趣。隻是視線掃過時，無意中看到不遠處本班大本營的角落，林雪萍正和另一位老師說著話。她像是感受到了場地的動靜，目光也若有若無地飄向了鉛球場那個角落——準確地說是飄向了江韻華和許清瑤站在一起的方向。
她的臉上沒什麼特彆的表情，隻是視線停頓了那麼一兩秒，隨即很自然地收回來，繼續和旁邊的老師交談。那種微妙的關注一閃即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江明華卻瞬間明白那一眼的含義。作為江韻華的生物老師，看到自己班級的學生、特彆是這個身份有些特殊的弟弟，和不同年級的焦點人物在公共場合如此近距離互動，她不可能不留意。那種複雜感再次出現：身份的重疊帶來的必然審視。江明華沒來由地感到一絲輕微的澀意，但也僅此而已。
“明華！發什麼呆？熱身了！”隊友的喊聲拉回江明華的思緒。
“來了！”他甩開那點瞬間的雜念，將注意力完全投入到眼前的賽道上。
短跑預賽的槍聲在跑道上空炸響。江明華反應極快，蹬地的力量爆發，像一支離弦之箭猛地射出。風在耳邊呼嘯，周圍震耳欲聾的呐喊似乎都退得很遠，他的目標隻有一個：前方的終點線。他領先的身姿引來本班大本營瘋狂的尖叫。順利晉級下一輪！
從跑道下來，江明華調整著呼吸，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正準備回大本營休息，耳邊卻驟然爆發出高分貝的驚呼——不是加油聲，而是某種帶著痛感的驚叫！
聲音來源赫然是鉛球場地！
江明華心一沉，循聲望去。隻見鉛球投擲圈旁似乎有些混亂，幾個學生圍了上去。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弟弟江韻華！他捂著右手前臂，眉頭緊鎖，臉上是清晰可見的痛楚！
江韻華剛才熱身時姿勢還有些僵硬，結果嘗試第一次正式投擲時，鉛球脫離瞬間動作沒有收好，沉重的鉛球邊緣狠狠地刮擦過他前臂內側靠近手腕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明顯的、正在快速腫起的紅痕！劇痛襲來，他手上的鉛球沒拿穩，“嘭”一聲悶響砸在了旁邊的地上，幸而未傷及他人。
變故發生得太快！
幾乎是同一時刻，離鉛球場地本不算太近的大本營一角，一道身影倏然起身！
是林雪萍！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丟下了手裡的簽到表和水筆，朝著江韻華的方向快步走去，甚至可以說是小跑。她臉上的平靜被一種職業本能驅動下的關切與焦急瞬間取代，屬於老師應對學生意外的反應刻在了骨子裡。夾板被匆忙擱在一旁，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她的動作很迅速，也立刻引起了周圍幾個同學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隨著她移動。江韻華也抬起頭，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在看到林雪萍朝他快步走來時，露出了一瞬間的愣怔和意外。
林雪萍已經快步走到江韻華身邊。她顧不上周圍的目光，第一反應是迅速而仔細地查看江韻華手臂上的傷處。傷口不算深，沒有流血，但紅腫和瘀傷明顯，表皮輕微擦破。
“怎麼樣？能動嗎？”林雪萍的聲音帶著清晰的緊張，完全不同於平時課堂上的溫和，更有著一種不容質疑的穿透力。她眉頭蹙起，眼睛緊緊盯著傷處，那份焦急源於教師保護學生的天職，沒有任何偽裝。
“嘶……能……就是有點疼……”江韻華吸著冷氣回答，疼痛讓他忽略了其他所有念頭，包括麵前這位是他哥哥女友的事實。此刻她就是處理學生意外的老師——林老師。
“去醫務室！”林雪萍果斷地說，伸手想扶，又頓了一下，意識到身份和場合，她迅速調整，隻是伸出手指引方向，語氣斬釘截鐵，“小心點，彆碰傷口，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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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另一個身影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是許清瑤。她的臉色也有些發白，漂亮的眼睛裡滿是自責和擔憂：“林老師，對不起！是我剛才在旁邊，可能分散他注意力了……”她一邊解釋，一邊急切地想要查看江韻華的傷勢，“韻華，你感覺怎麼樣？”
“沒事…是我自己沒弄好。”江韻華忍著疼，對許清瑤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林雪萍看了許清瑤一眼，眼神複雜快速閃過，但此刻首要任務是處理傷勢。她沒有停留，隻是簡潔地說：“同學，請讓一下。”隨即對圍過來的幾個男生說：“班長，你們幾個扶他去醫務室，當心手臂！”
她乾脆利落地指揮著。江明華這時也撥開人群，趕到了近前。
“明華……”江韻華看到他，疼得聲音都有些變調。
“傷得重嗎？”江明華迅速掃了一眼弟弟的手臂，眼神隨即投向林雪萍。
兩人的目光再次於這片小小的混亂中心交彙。江明華看到了林雪萍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焦急，那是一種純粹的、作為教師的急切。而林雪萍則從江明華眼中捕捉到了深切的關心，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感謝？是對她第一時間處理弟弟傷勢的無聲感激。
無需言語，一個眼神足矣。千言萬語都在那短暫的凝視裡沉澱。林雪萍深吸一口氣，迅速壓下因剛才疾走而略快的呼吸和心跳，恢複了一絲慣有的冷靜：“應該沒有傷到骨頭，初步看是硬物撞擊導致的皮下瘀腫和表皮擦傷，馬上去醫務室冷敷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