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終於徹底停了,濕漉漉的梧桐葉片在午後的陽光裡閃著晶瑩的光。高二三)班的教室裡,隻剩下林雪萍整理教案的身影,以及剛結束家長會、正打算離開的江明華。
空氣裡還殘留著家長們身上混合的香水、皮革和一絲未散儘的雨水泥土氣息。江明華鬆了鬆領口,那身為了參加家長會而特意翻出來的合身西裝,此刻讓他覺得有些束縛。他走到講台邊,看著正彎腰把一疊批改好的生物作業放進文件夾裡的林雪萍。
她的側臉線條在從窗戶斜射進來的光線下顯得柔和而專注,幾縷碎發不聽話地垂在額前。講桌上,靜靜地躺著他一小時前簽下的那張成績單——江韻華那依舊穩定在中上遊、看不出太大進步,但也似乎沒有特彆顯著槽點的表現。
“林老師,”江明華開口,聲音比剛才在眾多家長環繞時要低沉、隨意了許多,“關於韻華生物那幾道典型的遺傳題……”
林雪萍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時,方才麵對家長時的專業溫和沒有褪去,但眼底深處似乎多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柔軟漣漪。她看了一眼那張成績單:“哦,那幾道問題確實比較綜合,他在審題和分析上還是缺乏了一點係統性和深入性。不過,他的進步在於,”她頓了頓,嘴角微微彎起一個淺淡卻真實的弧度,“至少都看懂了題乾問什麼,沒再出現那種讓人啼笑皆非的答案。”她想起江韻華曾經交上來的一份作業,關於減數分裂,他畫了個類似交通樞紐的圖,旁邊標著“基因大搬家”,解釋得倒是自成一派。
江明華也忍不住笑了,心底那點因弟弟成績不夠拔尖而產生的些微沉重感,被眼前人的輕鬆態度和她回憶起趣事時眼底那抹俏皮的光暈瞬間化解。他點了點頭:“那就好,慢慢來。這小子……”他語氣裡是兄長慣有的無奈與包容。
“嗯。”林雪萍應了一聲,收拾教案的動作沒停。
“中午沒吃飯吧?”江明華忽然問道,目光掠過林雪萍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開完會就直接過來了?”
林雪萍動作微滯,抬眼看他。江明華的眼神裡帶著一絲了然和關切,那不是家長會上職業化的問候,而是屬於江明華的、對林雪萍的在意。她點點頭,輕聲道:“嗯,習慣了。”
“哪一起?”江明華很自然地提議,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光滑的講台桌麵,“我知道學校旁邊新開了家咖啡館,安靜,三明治也不錯。順便,”他目光掃過那張成績單,又回到林雪萍臉上,“當麵跟你請教請教,我這個‘家長’後續怎麼配合你這位‘老師’的工作?”他刻意在“家長”和“老師”這兩個詞上加重了一點語氣,嘴角噙著一絲近乎狡黠的笑意,帶著點微妙的調侃。
林雪萍的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極淡的紅暈,如同清水滴入朱砂,迅速漾開又悄然隱去。教室裡沒有其他人,他這番彆有用心的話像羽毛輕輕搔刮過心尖。她快速收拾好最後幾本教案,拿起自己的手包:“走吧。”
“清瑤,你昨天那段英語配音作業真的太神了!那個語氣,那個節奏,簡直像是從原版電影裡摳出來的!你怎麼做到的啊?”
許清瑤放下手機,屏幕上班級群裡正瘋狂刷著對她的讚歎和一連串“膜拜大佬”的表情包。昨晚她在江韻華的遠程“鞭策”主要是鼓勵和幫她梳理語法)下,確實爆發了潛力錄了一版超級驚豔的配音。
她微微歎了口氣,有點疲憊,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務後的輕鬆和小小的驕傲。陽光透過高二文科重點班的玻璃窗,落在她攤開的數學練習冊上。幾何圖形棱角分明,與剛才英語世界的流暢靈動完全是兩個宇宙。
這感覺就像剛穿著華麗的禮服跳完一支優雅的舞,下一秒卻要把禮服換成工裝去搬磚。
“哎……”她又輕輕歎了口氣,目光卻不由得瞟向窗外。教學樓對麵的理科實驗班教室,某扇窗戶……不知為何,腦海裡浮現出昨晚屏幕那端,那個“理科怪”一邊聽她結結巴巴的練習,一邊快速打著字糾正她語法錯誤的樣子。
雖然方法有點簡單粗暴,但……效果好像出奇的好?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這次不是群聊,屏幕頂端彈出一條新私信。
[江韻華]:林老師剛才找你沒?說你配音交上去了?
許清瑤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快速劃開屏幕。
[許清瑤]:剛剛在群裡看到了。謝謝你啊,江老師挑眉表情)[江韻華]:嘖,你這聲老師叫得我心驚肉跳。彆客氣,主要怕你拉低班均分,讓老……嗯,林老師臉上無光。
[許清瑤]:!白眼表情)哼!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確實挺難的,最後那段對白差點要我命。
[江韻華]:知道難就好。要不要考慮拜個師?收費公道,童叟無欺。
許清瑤咬著下唇,看著屏幕上“拜師”兩個字,還有那賤兮兮的表情符號。陽光似乎變得有點晃眼。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在鍵盤上方懸停,然後飛快地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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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瑤]:拜師?我看你是想找機會繼續看我出糗吧鄙視表情)。[江韻華]:偷笑表情)被你看穿了。不過看你為難的樣子……咳,不是,我是說看你求知若渴的樣子,我於心不忍。
[許清瑤]:哼!假惺惺![那你現在有空沒?數學題卡住了,大神要不要屈尊降貴指導一下?找個安靜地方?]
消息發出去,許清瑤就有點後悔了。臉頰微微發燙。這是……在主動約他?雖然理由是正當的——請教數學題。可心跳為什麼會像小鹿亂撞?
她盯著屏幕,手指不自覺地蜷縮。窗外的陽光似乎更明媚了,連風都帶上了點悸動的味道。那個整天吊兒郎當的理科生會答應嗎?還是會繼續嘲笑她?
推門走進“舊時光咖啡館”時,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陽光,一陣悠揚柔和的爵士鋼琴曲包裹而來。空氣裡彌漫著現磨咖啡豆的焦香和甜點烤箱裡散發出的、令人心安的甜暖氣息。深色的原木桌椅,點綴著綠植的玻璃隔斷,還有牆上懸掛的黑白城市攝影,構成了一方沉靜、私密的小天地。
兩人被領到一個靠裡的卡座,柔軟的沙發和高度恰好的桌麵營造出舒適的私密感。
“一杯熱美式,一份……熏雞胸三明治?”江明華看向林雪萍。
林雪萍看著菜單,剛才在教室裡的那份不自在,被這暖融寧靜的環境悄無聲息地驅散。她點點頭:“可以。再加一杯拿鐵吧,溫的。”
“好的,兩位稍等。”服務生記下離開。
一時間,隻有輕柔的音樂在流淌。江明華脫下西裝外套搭在沙發背上,隻著裡麵的淺藍色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處,露出結實的小臂。少了職業套裝的拘束,他身上那種隨性又可靠的氣質更加自然地散發出來。
林雪萍看著他鬆弛的姿態,心底最後一點關於身份的芥蒂也淡去了。她把包放在一旁,微微靠在沙發椅背裡,像是卸下了一部分無形的負擔。
“其實,”林雪萍先開了口,話題自然地回到江韻華身上,“韻華他很聰明,反應也快,像你。”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他缺的不是理解力,而是那股……坐下來深度研究、反複琢磨的勁兒。可能……覺得差不多就行了?”她用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江明華了然地點點頭,臉上帶著“知弟莫若兄”的了然:“從小就這樣,小聰明不少,耐心不多。做他哥,習慣了。”他看向林雪萍,燈光從側麵打過來,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溫柔的陰影,“以後他在你課上要是還耍滑頭不認真,隻管……”他故意頓了頓,身體前傾,越過桌麵中間那隻小小的金屬花瓶,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的笑意,“給我打小報告,家長保證配合老師執行‘家法’。”
溫熱的氣息帶著他特有的、清爽的男性氣息拂到林雪萍麵前。那“家法”兩個字更是帶著雙重的、引人遐想的曖昧意味。林雪萍隻覺得自己的耳朵尖開始不受控製地發熱。她垂下眼睫,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馬克杯壁,試圖掩飾那點加速的心跳,嘴角卻不自覺地向上彎起:“江先生……這個提議聽起來很‘職業’。”她用上了家長會時標準的稱呼,語氣卻分明不是那麼回事。
江明華低低地笑了,笑聲在爵士樂的低音部裡像投入湖麵的一顆小石子,漾開一圈圈波紋。他重新靠回椅背,享受著此刻隻有兩人的私密時光:“當然,‘林老師’的指示,一定落實到位。”
服務生適時地送上了飲品和食物。溫熱的拿鐵散發著濃鬱的奶咖香氣,熏雞胸三明治烤得金黃酥脆,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話題在閒聊中散漫地流淌。不可避免會聊到江明華的工作。
“……所以,最後那個客戶堅持要我們在方案裡加入那種浮誇的、根本不符合規範的發光設計?”江明華用叉子切下一小塊三明治,語氣是無奈中帶著點好笑的嫌棄。
“嗯,”林雪萍小口喝著拿鐵,聽得津津有味,“甲方……總會有些奇思妙想。”
“何止奇思妙想,簡直是挑戰地球引力。”江明華聳聳肩,“我們結構組的同事臉都綠了。項目經理拉著我開了足足一下午的會,反複計算論證,最後給出一個安全範圍內的折中方案。”他頓了頓,眼神裡是職業人慣有的自信光芒,“用更簡潔的幾何造型,配合智能燈光控製係統,同樣能達到那種夢幻效果,而且安全係數高十倍,後期維護成本也低。最終甲方接受了。”
林雪萍看著他侃侃而談時眉宇間流露出的那股專業和篤定,那是她所熟悉又感到新奇的一麵。工作中的江明華,似乎比平時那個溫柔貼心的男友更多了一種沉靜的力量感,如同磐石。她放下杯子,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畫著線條:“聽起來很難……但也很有挑戰性。”她看著他,“能解決那些難題,應該很有成就感吧?”
“嗯,”江明華看著她,目光柔和下來,那種工作的鋒芒悄然隱去,“尤其是想到自己設計的結構可能成為未來很多人每天生活和工作的場景之一,就覺得這點麻煩也值得。”他頓了頓,輕聲補充,“就像……你把他們看不懂的遺傳密碼變成他們能理解的圖表,看著他們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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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類比讓林雪萍微微一怔,隨即心頭湧上一股暖流。原來,他一直理解著她工作的價值。這種不同領域卻相似的責任感,無形中將兩人拉得更近。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像是晨曦穿過雲層:“嗯。”
咖啡館舒緩的背景樂是另一個世界的低語。許清瑤偷偷瞟了一眼走在自己前麵大約半步、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裡的江韻華。遊樂場傍晚特有的混合著爆米花甜香、烤腸油脂氣息和一點點機器機油的味道撲麵而來,五光十色的霓虹早已迫不及待地開始閃爍,勾勒出巨大摩天輪的輪廓,像是懸在漸暗天際線上的一個璀璨圓環。
白天緊張的學習和剛剛解開的最後一道幾何題帶來的緊繃感,被這充滿煙火氣的喧囂神奇地稀釋了。他們來這間離大學城稍遠但人氣更旺的老遊樂場,隻因為江韻華一句帶點嫌棄的“那邊新建的太吵,跟馬戲團似的”。
“旋轉木馬還是海盜船?”江韻華側過臉看她,傍晚微醺的光線柔和了他平日裡顯得有些懶散和不羈的棱角。
“海盜船!”許清瑤幾乎脫口而出,眼睛亮晶晶的,是女孩天性裡對刺激的向往壓過了短暫的疲憊。
排了十來分鐘的隊終於坐上高高搖晃的船尾。啟動時輕微的失重感讓許清瑤下意識抓住了麵前的金屬扶手。起落越來越大,船體擺動到最高點的下墜瞬間,強烈的失重感讓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周圍尖叫聲此起彼伏,淹沒了背景音樂。
“啊——!”許清瑤忍不住也跟著叫了一聲,聲音帶著點笑又帶著點怕,馬尾辮在急速的風中飛揚。
坐在她旁邊的江韻華倒是出奇地安靜,隻是在她又一次被巨大的擺動離心力甩得幾乎歪倒時,一條穩穩的手臂無聲地、極為自然地橫隔在扶手與她腰側之間的空隙裡,擋了一下衝擊力。
沒有言語,隻有堅實的臂膀和溫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校服襯衣傳遞過來。許清瑤在高空晃蕩的驚慌和被保護的小小安心感交織在一起,心跳更加不規律,一半因為刺激,一半因為身邊這個人無聲的、仿佛理所應當的守護。
船體緩緩停下。許清瑤解開安全扣,雙腳落地時感覺還有點虛浮,臉頰也因為興奮和剛才的尖叫染著酡紅。她深深吸了口氣,帶著遊樂場特有甜膩的晚風。
“嚇死我了!最後那幾下!”她拍了拍胸口,笑著看向江韻華。少年的額發也被風吹得有些亂,但眼神清亮,嘴角微微上揚著,那份慣常的散漫下似乎藏著點不一樣的……溫和?
“還行吧。”江韻華隨口應著,插回口袋的手似乎隨意地活動了一下剛才那隻用來擋護的手臂,“走吧,下個目標是摩天輪?”他抬眼望向那座開始勻速轉動、閃爍著五彩燈光的巨大輪盤,語氣帶著點不經意的征詢。
“好呀!”許清瑤一口答應。經過剛才的緊張刺激,再看那緩慢旋轉、爬升的透明艙體,仿佛成了令人心安的港灣。
排隊坐摩天輪的人比海盜船多了不止一倍。兩人並肩站著,隨著隊伍緩慢地一點一點挪動。空氣中彌漫著焦糖爆米花濃鬱的甜香,旁邊小攤上機嗡嗡作響,旋轉出蓬鬆的粉色雲朵。許清瑤拿出手機,對著遠處燈火闌珊的城市夜景拍了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