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開圖紙，指著上麵複雜的線條和區域劃分：“一方麵，要對承載曆史價值、結構尚穩的建築進行科學評估和修繕加固，保存風貌；另一方麵，在拆除重建的區域，我們將引入新的框架結構和現代化的生活配套空間，如開放式社區花園、托幼中心、無障礙通道、便利的商業網點等。新與舊不是對立的，它們需要被精心縫合，用現代的建築語言去尊重過去，服務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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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隨著他的講解在狹窄而需處處留意的工地區域緩步移動。江韻華緊緊跟在隊伍前列，聽得異常專注。那些平日在課本上接觸不多的專業術語——結構柱網、空間留白、垂直綠化、社區歸屬感——通過哥哥之口，結合眼前正在澆築混凝土的柱子、剛剛完成鋼構安裝的廊架、即將恢複重建的馬頭牆雛形，變得無比生動立體。他看到江明華指著某個節點講解如何利用新材料模擬老窗花的透光效果時，那雙平時總帶著點慵懶散漫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江韻華極少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全情投入工作時的奕奕神采。他忽然理解了為什麼林雪萍會愛上這樣的哥哥，也隱隱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對某種能力的向往。
許清瑤起初確實對建築本身興趣不大，但隨著江明華對“色彩如何激活灰調的老街”、“流線設計如何引導視線和體驗”、“社區中心廣場的鋪裝圖案如何呼應傳統紋樣並營造活力氛圍”等角度的闡釋，她的興趣被一點點勾起。那些關於視覺引導、空間情感營造的講述，莫名與她熱愛的畫麵布局、色彩構成有了交集。她甚至拿出速寫本，開始用簡約的線條勾勒某些有趣的空間角落和光影切割下的場景，不再排斥身邊的黃土和噪音。
林雪萍作為隨隊老師，亦步亦趨地跟著，確保學生安全。她的目光大部分時間落在江明華身上。眼前的他，與深夜辦公室裡為她修改教案提建議的他不同，更不同於那個深夜給她送熱湯的溫柔男友。此刻的他，置身於轟鳴的機器和複雜的工程節點之間，安全帽下的側臉線條顯得有些硬朗，眼神銳利而專注，指著圖紙闡述規劃思路時，手勢堅定有力。那是另一種富有魅力的狀態——專業領域內的運籌帷幄與踏實耕耘。她看著他，心底悄然湧起一股混合著欣賞、依賴和淡淡自豪的暖流。
講解進行到一處尚被腳手架包圍的二層露台設計區時，天空終於醞釀到了極致。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擊打在安全帽上、工地的金屬構件上、裸露的土地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很快，雨水連成了線，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水簾，悶熱的空氣被澆透的塵土氣息所取代，巨大的轟鳴聲也瞬間被更磅礴的雨聲所蓋過。
“下雨了！快，大家跟我來，先去那邊的鋼構加工棚避避雨！”江明華反應極快，立刻大聲指揮，指揮學生們快速轉移到不遠處一個相對乾燥寬敞、堆放了一些加工好的鋼結構部件的臨時大工棚下。
學生們簇擁著跑進工棚，有的興奮地談論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有的忙著拍打身上的雨點，有的則好奇地看著棚子裡碼放的整齊的鋼構件。雨幕瞬間將工地與外界隔絕，棚內反而有種奇特的安寧感。
林雪萍也快步跑進來，發梢和肩膀淋濕了些許。江明華快步走到她身邊，自然地伸手替她拂去外套肩頭的水珠，同時目光關切地掃視：“沒事吧？淋濕了多少？”他的手掌在她微濕的發梢輕輕按壓了一下，傳遞著安撫的意味。
“沒事，就一點。”林雪萍微微搖頭，抬起眼看向他。他工裝褲的褲腿被打濕了大片，安全帽簷上不斷有水流下，沿著他硬朗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同樣濕了肩頭的poo衫上，更添了幾分野性的專注美。她注意到他剛才指揮時沉著冷靜的樣子，以及此刻第一時間確認她安危的舉動，心湖漾起圈圈漣漪。
“雨太大了，一時半會估計停不了。”江明華抬眼看向棚外密集的雨簾，隨即轉向學生們，語氣沉穩，“大家就在這工棚裡休息一會兒，等雨小一些再做安排。地方雖然簡陋，但也算彆有風味。大家正好可以看看這些完工或者半成品的鋼構件，感受一下現代建築的骨骼是什麼樣的。”他的話有效安撫了略有些騷動的學生情緒，甚至引起了新的好奇。
工棚成了臨時的避風港，也成了一個意外的觀察點。幾個膽大的男生湊近巨大的“h型鋼”，試著用手比劃它的粗壯尺寸。有的女生則在研究一些小的連接部件，討論它們的用途。
江韻華靠著冰冷的鋼柱，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棚外如瀑的雨水，那聲音仿佛某種背景鼓點，敲打在他紛雜的心緒上。身邊響起細微的布料摩擦聲。許清瑤也靠了過來，小幅度地打了個噴嚏，她的丸子頭有些鬆散，幾縷濕發貼著臉頰，抱著速寫本的手臂環著胸，似乎有些冷意。
江韻華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把一直拎在手裡的薄款防曬外套遞了過去：“給。”
許清瑤愣了一下，抬眼看他。他今天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肩線寬了不少，平時吊兒郎當的神情被雨水浸潤得沉靜了許多。她沒有立刻接，反而注意到他身上單薄的t恤幾乎也被濺濕了一片：“你……”
“我火力壯，不怕。”江韻華打斷她，直接把衣服塞進她懷裡，又加了一句，“彆磨嘰，凍感冒了耽誤你畫圖。”他的話帶著點強硬，語氣卻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軟，甚至有點耳廓發熱。他彆開視線，假裝看著棚外雨絲密集處的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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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瑤低頭看著懷裡乾淨柔軟的男式外套，上麵還帶著他一點點體溫和乾淨的皂角清香。她咬了下嘴唇，沒再拒絕，默默地披上了衣服。瞬間被他的氣息和溫度包裹住的感覺，驅散了身上微涼的濕意，心裡某個角落似乎也跟著暖融了一下。她裹緊衣服，悄悄往他身邊又挪了一小步，目光也投向雨幕深處，聲音很輕地說：“其實……這種老社區改造，在視覺設計上真的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對吧？”
江韻華聽著她在身邊軟軟的聲音，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混雜在自己外套氣息裡的橘子清香，心臟不聽話地漏跳了一拍。他喉結微動，努力維持平靜的聲線：“嗯，是。比如你之前給學校設計的那個‘時光印記’海報的色調，其實也挺適合這種場景的……”話題轉到他覺得她會感興趣的方向，不著痕跡地拉近了兩人因為靠近而略顯緊張的距離。雨聲是絕佳的掩護，包裹著兩個年輕人無聲靠近的軌跡。
雨勢漸收，由密實的白簾轉為疏朗的絲線，天空的灰白也顯出幾分清亮之意。安全起見，原計劃的深度參觀無法繼續，但這場意外的棚內滯留，卻讓不少學生對冰冷的鋼材和宏大的空間規劃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江明華果斷決定結束工地行程，安排學生們乘坐原車返回市區。他和林雪萍站在雨幕稀疏的工棚門口，目送著巴士駛離工地，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麵，水花飛濺。林雪萍的發梢還在滴水，白皙的臉頰因雨水浸潤顯得更加清透。他拿出隨身帶的一方乾淨手帕，仔細替她擦拭著額角鬢邊的水痕，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關切和溫存：“今天辛苦你了。”
“真正辛苦的是你，講解得很好，學生們都聽入神了，連許清瑤都畫了不少。”林雪萍抬頭望著他，聲音輕柔，眼底滿是讚賞。雨水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凝成了細小的水珠，映著棚頂散落的光線，顯得格外深邃。
江明華低笑一聲，用指腹輕輕蹭了蹭她臉上沾染的點點灰塵：“職責所在。而且，得在某人麵前好好表現不是？”
林雪萍的臉頰瞬間飛上淺淺的紅霞，嗔了他一眼，隨即目光轉向他有些狼狽的濕透衣服：“你自己也濕透了，趕緊找個地方換身衣服。”
“不急，”江明華看著遠去的巴士尾燈消失在雨簾中，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這些孩子……站在人生的第一個關鍵十字路口。希望這一趟，不止是開開眼界，也能幫他們看清心底的那條路。”
林雪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仿佛能穿透雨幕看到車上那些青春洋溢、對未來充滿憧憬又帶點迷茫的麵孔。她想起江韻華在哥哥講解時異常專注的眼神，想到許清瑤披上外套後的安靜溫順……她輕輕歎了口氣，靠近江明華身側，任由他自然地圈住她的手腕帶到身邊避開車流濺起的水花：“會的。就像這場雨，無論多急，總會留下一些痕跡，也會衝刷出新的景致。無論是韻華、許清瑤，還是其他的孩子，他們的方向，都需要自己在探尋和摸索中找到平衡點。我們能做的，就是創造一點條件，提供一點支撐。”
雨滴落在金屬棚頂，發出由密集漸漸轉為稀疏的滴答聲，宛如時間的沙漏。江明華握住她手腕的手指微微用了點力，掌心灼熱的溫度透過濕涼的皮膚傳遞過來。他低頭看著身邊這個總能理解他心中所思所想、與他並肩麵對一切的女人，聲音低沉而堅定：“你說得對。探尋和摸索……這也是我們正在走的路。”他的目光深邃，在細密的雨絲中，隻映著她一人清麗的倒影。
林雪萍的心跳漏了一拍，迎上他的目光，溫柔地笑了。世界很喧鬨，工地的泥濘尚未散去，空氣裡殘留著雨水泥土的氣味，但這片屋簷下，隻餘下兩人相依的溫度和無聲流淌的默契，隔絕了所有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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