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細密,敲打著高二3)班教室明淨的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空氣裡浮動著一種混合了雨水潮氣、新發試卷油墨味和家長們低聲交談的獨特氣息。家長會進行到一半,氣氛還算融洽。林雪萍站在講台上,穿著剪裁得體的米白色職業套裙,柔順的長發在腦後挽了一個簡潔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優美的脖頸。她手持激光筆,光點在投影幕布上移動,清晰而沉穩地分析著剛剛結束的期中考試情況。她語調平和,邏輯縝密,既有對整體進步的肯定,也點出了幾個需要共同關注的知識難點,偶爾穿插一兩句對學生們努力狀態的生動描述,讓原本嚴肅的會場鬆弛不少。
“尤其是許清瑤同學,”林雪萍的目光溫和地投向教室靠窗的位置,那裡坐著一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正是許清瑤。她脊背挺得筆直,臉上帶著一貫的、無可挑剔的淺笑,隻是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著。“這次理科綜合進步非常顯著,特彆是物理實驗設計部分,思維新穎,邏輯嚴謹,為班級爭得了榮譽。”林雪萍示意了一下幕布上展示的一份設計稿照片和旁邊的校級一等獎證書照片。教室裡響起一陣善意的掌聲。許清瑤微微頷首,笑容得體,隻有坐在她側後方的江韻華,能看到她眼睫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平靜的泡沫:“林老師,榮譽再多,能當飯吃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教室前排一個妝容精致、穿著昂貴套裙的中年女士身上——許清瑤的母親,周雅琴。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沒有一絲笑意,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地射向講台,也掃過自己女兒瞬間有些發白的臉。
“我女兒是文科生,將來要讀金融、法律,是要進頂級事務所或者投行的!這些什麼物理設計、科技創新獎,對她未來的升學加分能有多大用處?純粹是浪費時間精力,還耽誤了主科!”周雅琴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和冰冷,“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刷幾套英語卷子,多背幾篇範文!這才是正道!”
整個教室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雨聲驟然清晰起來。家長們麵麵相覷,有的露出不讚同的神色,有的則是尷尬和同情。許清瑤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那完美的微笑麵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嘴唇緊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死死地絞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挺直的脊背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林雪萍眉頭微蹙,但職業素養讓她迅速調整了情緒,聲音依舊保持著平穩:“許女士,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學生的綜合能力發展和興趣培養同樣重要,清瑤在科技創新方麵展現出的……”
“重要?綜合能力?”周雅琴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林雪萍,她甚至沒有看林雪萍,目光像錐子一樣釘在許清瑤身上,“林老師,您是教生物的,不是搞職業規劃的。清瑤的未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需要什麼!這些沒用的東西,”她猛地抬手指向幕布上那張刺眼的獎狀照片,語氣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憤怒,“隻會讓她分心!讓她認不清自己該走的路!”
她霍然起身,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幾步走到講台邊,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在許清瑤驟然收縮的瞳孔和林雪萍試圖阻攔卻慢了一步的手勢中,周雅琴一把抓過放在講台上作為展示的那張許清瑤的科技創新一等獎獎狀原件。
“嘩啦——嗤啦——”
刺耳的撕裂聲在寂靜的教室裡炸開!那張承載著少女無數個日夜構思、實驗、修改心血的榮譽證明,在周雅琴手中,被毫不猶豫地、粗暴地撕成了兩半!碎紙片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像幾片被踐踏的落葉。
“看清了嗎?這才是不務正業的下場!”周雅琴的聲音冰冷刺骨,像淬了毒的冰淩。
時間仿佛凝固了。
許清瑤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裡彌漫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巨大的屈辱、難堪、還有那深埋心底、被至親之人當眾徹底否定的痛楚,像洶湧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耳朵裡嗡嗡作響,周雅琴冰冷的聲音、其他家長壓抑的吸氣聲、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聲全都混雜在一起,扭曲變形。她猛地低下頭,淚水再也無法控製,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緊緊絞在一起的手背上,滾燙得幾乎要將皮膚灼穿。
就在她感覺快要窒息,快要被這鋪天蓋地的冰冷和絕望壓垮,隻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時——
一隻溫熱而有力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穿過人群的縫隙,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猛地抓住了她那隻冰冷、顫抖、幾乎失去知覺的手!
許清瑤渾身一震,像被電流擊中。她愕然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撞進了一雙深邃、熾熱、燃燒著憤怒卻異常堅定的眼眸裡。是江韻華!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就站在她的身側,微微側身,以一種半保護的姿態擋在了她和母親之間。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極緊,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顯示出他內心翻湧的怒意,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卻像暴風雨中唯一能依靠的港灣,充滿了毫不退縮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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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姨,”江韻華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教室裡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與他年紀不符的沉穩和力量,“清瑤獲獎,靠的是她的聰明和努力。您不該這樣否定她,更不該撕掉她的獎狀。這是她的榮耀,也是我們學校的榮耀。”他緊緊握著許清瑤的手,掌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去,試圖驅散她指尖的冰冷。許清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微顫,那同樣是被怒火灼燒的痕跡,但他握住她的力道,卻穩得像磐石。
周雅琴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尤其是一個學生,敢這樣當眾頂撞她。她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湧起更深的慍怒,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江韻華:“你是什麼人?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嘴!”她轉向許清瑤,聲音更加尖利,“清瑤!跟我回去!以後不準再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許清瑤的身體又是一顫,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下意識地想掙脫江韻華的手,想要順從,想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然而,江韻華的手卻握得更緊了,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他像是沒有聽到周雅琴的嗬斥,目光灼灼地隻看著許清瑤,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清瑤,彆怕。”簡單的三個字,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瀕臨崩潰的心湖裡激起了一圈漣漪。
“夠了!”林雪萍終於提高了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快步走到講台前方,站定在周雅琴和兩個學生之間,目光銳利地直視著周雅琴,“許女士,這裡是學校,是家長會!您這樣當眾羞辱自己的女兒,撕毀她的榮譽證書,不僅傷害了她的自尊,也嚴重破壞了會議秩序!請您立刻冷靜下來!”
林雪萍的挺身而出和嚴厲態度,讓周雅琴的氣焰為之一窒。其他幾位家長也紛紛出聲勸解:“是啊許太太,有話好好說嘛。”“孩子得了獎是好事,彆太激動了。”“林老師說得對,這樣對孩子影響不好……”
混亂的勸解聲、指責聲、窗外的暴雨聲交織在一起,教室裡一片嘈雜。許清瑤隻覺得頭痛欲裂,世界在眼前扭曲晃動。她再也無法忍受,猛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轉身推開身後的椅子,不顧一切地衝出了教室後門,衝進了走廊外瓢潑的大雨之中!
“清瑤!”江韻華的心猛地一沉,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拔腿追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許清瑤澆透。單薄的米白色連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纖細卻狼狽的輪廓。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毫無目的地在空蕩的走廊裡狂奔,隻想離那個讓她尊嚴儘失的地方越遠越好。皮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發出急促而慌亂的聲響,回蕩在雨幕裡。
“清瑤!停下!許清瑤!”江韻華焦急的呼喊聲穿透雨幕,緊追不舍。
許清瑤跑得氣喘籲籲,肺裡像著了火。她跑到走廊的儘頭,那裡是一個通往舊實驗樓的拐角,相對僻靜。她終於力竭,背靠著冰冷的、被雨水濺濕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體因為寒冷和巨大的情緒衝擊而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葉子。雨水順著她的發梢、臉頰不斷滑落,滴在地上,彙聚成小小的水窪。
江韻華幾步衝到她麵前,胸口也在劇烈起伏。看著她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眼中一片絕望死寂的模樣,他隻覺得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什麼猶豫,什麼顧慮,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再一次緊緊抓住了她冰冷、濕透的手腕。這一次,不再是隔著人群的短暫支撐,而是帶著一種宣告般的、不容掙脫的力度。他用力一拉,將她從冰冷的牆壁和自己之間那點微弱的空隙中拉近,然後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將這個渾身濕透、顫抖不已的女孩,緊緊地、緊緊地擁進了自己同樣濕漉漉的懷裡!
“清瑤……”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劫後餘生的喘息和濃得化不開的心疼。手臂收攏,將她用力地禁錮在自己的胸膛上,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身體,用自己的心跳去安撫她狂亂的氣息。他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先是一僵,隨即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悶悶地從他胸口傳來,像受傷小獸絕望的哀鳴。
“彆怕,彆怕了……”江韻華的下巴抵在她濕漉漉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砸落在她顫抖的心尖上,“我在。我在這裡。”他感受到她滾燙的淚水透過他同樣濕透的襯衫,灼燒著他的皮膚。
他微微鬆開她一點,動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他迅速脫下自己身上那件也被雨水打濕、但尚存餘溫的深藍色校服外套,不由分說地裹住她單薄濕冷的肩膀,像為她披上一件簡陋卻溫暖的鎧甲。他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替她攏緊衣襟,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冰涼細膩的頸側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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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一切,他雙手捧住她滿是淚水和雨水的冰涼臉頰,強迫她抬起頭,看向自己。他的目光像燃燒的星辰,穿透迷蒙的雨幕和淚光,直直地望進她空洞絕望的眼底深處。
“聽著,”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烙印在她的心上,“你很好!你聰明,努力,有才華!你拿那個獎,實至名歸!你媽她……她不懂你,是她不對!她沒資格那樣否定你,更沒有資格撕掉你的獎狀!”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眼中翻湧著少年人最赤誠、最滾燙的情感,像是在進行一場鄭重的宣誓:“許清瑤,我喜歡你!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喜歡你有自己的想法,喜歡你不服輸的勁頭,喜歡你在實驗室裡專注的樣子,喜歡你在圖紙前發光的眼睛!”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要將自己的信念和力量傳遞給她:“所以,彆聽她的!彆因為她的話就懷疑自己!你的路,你自己說了才算!她不喜歡沒關係,”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孤勇和磐石般的堅定,在嘩嘩的雨聲中清晰地回蕩,“我的喜歡夠用!夠我們兩個人用!”
轟隆——!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陰沉的天幕,緊隨其後的是震耳欲聾的驚雷,仿佛在為少年這驚天動地的告白助威。
許清瑤整個人都僵住了,忘記了哭泣,忘記了寒冷,忘記了屈辱。她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雨水順著他英挺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滑落,彙聚在下頜,滴落。他平日裡那雙總是帶著點漫不經心或戲謔笑意的眼睛,此刻卻像燃燒著兩簇火焰,明亮、熾熱、專注得讓她心驚。那裡麵沒有一絲玩笑,隻有濃烈到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憤怒,以及一種她從未見過、卻讓她靈魂都為之顫抖的——義無反顧的堅定。
那句“我的喜歡夠我們兩個人用”,像一道滾燙的洪流,帶著摧毀一切壁壘的力量,瞬間衝垮了她所有強撐的堅強、所有被壓抑的委屈。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喜歡是孤獨而隱秘的,像生長在陰暗角落的苔蘚,小心翼翼,不敢奢望陽光。可此刻,她聽到了什麼?這個驕傲的少年,在暴雨如注的走廊儘頭,擋著天地風雨,用最直接、最熾熱的方式告訴她:他喜歡她!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她!他甚至要用自己的喜歡,去填補她世界裡那片被至親撕裂的巨大空洞!
巨大的衝擊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燃燒的火焰,看著他眉宇間毫不掩飾的心疼和守護。然後,遲來的、更加洶湧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不再是無聲的啜泣,而是像孩子般不管不顧、撕心裂肺的痛哭。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所有被壓抑的自我懷疑,都在這一刻,在這個緊緊抱著她、對她說“我在”、說“喜歡夠用”的少年懷裡,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撲進他的懷裡,雙手緊緊環抱住他勁瘦的腰身,臉深深埋進他濕透的胸膛,放聲大哭起來。哭聲混合著嘩嘩的雨聲,在空寂的走廊儘頭回蕩,是宣泄,也是某種崩塌後的重建。
江韻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弄得身體一僵,隨即更加用力地回抱住她,手臂收得死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他不再說什麼,隻是低下頭,下頜抵著她的發頂,任由她哭,任由她的淚水浸透自己的衣衫。他感受著她身體的劇烈顫抖,感受著她哭聲裡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心口疼得發麻,卻又有一種奇異的、塵埃落定的踏實感。他終於說出來了。在這個最狼狽、最不堪的時刻,他把自己最真實的心意,毫無保留地捧到了她的麵前。
他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個受儘驚嚇的孩子。冰冷的雨水還在不斷落下,打濕他們的頭發、臉頰、衣服。初冬的寒意透過濕透的衣衫絲絲縷縷地滲入皮膚。然而,相擁的兩個人,卻仿佛隔絕了這片冰冷的雨幕。兩顆年輕的心臟在濕冷的衣料下,隔著胸膛,以同樣急促而有力的節奏跳動著。那溫度,那震動,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傳遞著彼此的存在和支撐。
市中心一家格調雅致的咖啡館裡,舒緩的爵士樂流淌在溫暖的空氣中,與窗外依舊淅淅瀝瀝的雨聲形成奇妙的協奏。空氣裡彌漫著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甜點的甜膩氣息。
江明華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帶著一身微涼的潮氣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窗邊的林雪萍。她換下了家長會時的職業套裙,穿著柔軟的米白色羊絨衫,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麵前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拿鐵。她單手支著下巴,望著窗外被雨水衝刷得濕亮朦朧的街景,霓虹燈光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帶著一種淡淡的疲憊和沉思。
“抱歉,工作室臨時有點事,來晚了。”江明華快步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將公文包放在旁邊的空位上。他點了一杯美式,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關切,“家長會……不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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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萍回過神,端起咖啡杯暖了暖手,輕輕歎了口氣,將許清瑤母親撕毀獎狀、當眾斥責以及後來兩個孩子衝出教室的事情,簡要地複述了一遍。她的語氣平靜,但眉宇間凝著一絲憂慮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