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春雨沒有停歇的跡象，細密的雨絲織成一張朦朧的灰紗，將整座城市溫柔地籠罩。從教學樓高層的辦公室窗戶望出去，操場上空無一人，隻有塑膠跑道深色的水痕和足球場上顯得分外翠綠的草葉，在雨水的衝刷下反射著天光。空氣裡彌漫著濕潤泥土和草木特有的清新氣息。
辦公室裡隻剩下林雪萍和另一位高二年級的英語老師。期中考前的教學任務繁重，高三聯考的籌備工作也開始緊鑼密鼓地落到高二生物備課組肩上。林雪萍麵前攤開著幾個攤開的文件夾，一邊是高二下學期的重點難點梳理，另一邊是高三聯考模擬卷的出題方向和本校學生能力薄弱點的分析報告。她纖細的食指無意識地沿著玻璃保溫杯溫熱的杯壁輕輕劃動，保溫杯裡氤氳出的熱氣帶著淡淡的桂圓紅棗香氣。
“林老師，你看這兒，”英語王老師的聲音打破了沉浸的安靜，她指著麵前的一份電子文檔，“李副校長讓我們把這次聯考的英語閱讀理解文章長度再壓縮一下？往年都說我們本校的學生閱讀速度偏慢……”王老師年資稍長，語氣帶著點無奈和征詢。
林雪萍從保溫杯裡抿了一口溫熱的湯水，暖流在喉間緩緩滑下，熨帖著略感疲憊的神經。她轉過電腦屏幕，調出高三最近幾次模擬考的生物部分數據，指尖熟練地在觸摸板上滑動：“王姐，你看，問題本質其實一樣。我們生物最後那兩道遺傳分析大題，也有近三成的學生不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整做完。我覺得不是單一學科的問題，是整體信息處理能力。”她指著屏幕上的柱狀圖和數據點，“要不要聯合理化生幾科一起牽頭，跟教務處提一份建議？在下一階段的複習計劃裡，專門設置計時訓練環節，強化審題速度和信息提取能力？單獨壓縮某科文章長度，治標不治本。”
王老師的眼睛亮了亮：“這個思路好！我們聯合幾個備課組長提，份量就重了。林老師，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靈活。”她由衷地讚歎。林雪萍在工作中展現出的洞察力和解決問題的務實態度，常讓人忽略她其實還很年輕。
“也是因為學生們的卷子和數據看得多，問題自然就暴露出來了。”林雪萍謙虛地笑笑，低頭又喝了口保溫杯裡的湯，暖暖的湯水似乎也注入了些新的能量。聯考的壓力如同窗外的雨雲，但找到了方向，心就踏實了幾分。
恰在此時，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新信息：
【姐，還在學校？下雨降溫，媽給你煲的當歸黃芪雞湯，保溫杯裝著，我放你辦公桌靠窗那個第三個抽屜裡了。記得喝。——韻華】
林雪萍微微一怔，隨即心頭湧起一陣細微的暖流。這保溫杯早上就在這兒了，她還以為是昨天自己忘了帶走的，沒曾想是弟弟偷偷送來的。她拉開那個不算常用的抽屜，果然看見一個貼著便利貼的保溫杯。便利貼上是江韻華張牙舞爪卻一筆一劃寫清楚的字跡：“當歸黃芪雞湯，媽的心意，全部喝光！”旁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碗勺圖案。
她擰開保溫杯，一股濃鬱醇厚、帶著藥膳特有清香的熟悉味道立刻彌漫開。保溫效果極佳，湯汁還很燙。這個傻弟弟，大概又是趁哪個課間休息，偷偷溜上來放的。她給江韻華回了條信息：
【收到了，很溫暖。謝謝小弟，也替媽。】
放下手機，重新捧起那杯剛加了“雙份”溫情的湯水，望向窗外。雨絲斜織，遠處的城市輪廓在雨霧中顯得模糊。這小小的關懷，如同在繁重工作間隙照進窗裡的一束暖陽，讓她清冷的眉宇間都染上了柔和的色澤。她能想象江韻華躡手躡腳避開其他老師溜進來，匆匆放好又溜走的樣子，那小心翼翼裡，藏著弟弟對姐姐特有的關心方式。隻是……這小子最近對“送溫暖”這事特彆上心？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便被王老師接下來的討論話題打斷了。
同一場微冷的春雨，也打濕了城西一片剛啟動基礎施工的社區改造工地外圍。江明華撐著把結實的長柄黑色雨傘，深色工裝褲的褲腳已被泥水和雨水染得顏色更深。他眉頭微蹙，正與戴著黃色安全帽的項目負責人和技術員站在剛剛挖開的基坑邊緣。基坑裡已經積蓄了一些渾濁的積水，雨水落在上麵，激起密密麻麻的漣漪。旁邊停著的大型挖掘機也暫時熄了火，引擎蓋在雨中散發著微弱的蒸汽。
“……就是昨天傍晚這場雨突然加大，這一片地下管網的老舊程度超出預估，”負責人指著基坑一側有些塌陷跡象的泥土，“原來的基礎圖數據有偏差。按原方案打樁定位深度，怕是有安全隱患。老城區，下麵管線太複雜了。”他的語氣透著焦急和擔憂。工期原本就緊，這一場連綿春雨更是雪上加霜。
冰冷的雨水沿著傘骨彙集，滴落在江明華的肩膀處，洇開一小片深色。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目光銳利地掃過基坑的各個關鍵點，又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打亂了他一上午的設計跟進會議，頂著雨就趕了過來。他的小型建築設計工作室能接到這個政府扶持的社區改造項目不容易，每一個環節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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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老劉。”江明華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沉穩清晰，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這樣，馬上暫停旁邊的幾個樁點作業。你立刻組織人，用最快速度把這區域詳細的積水情況、周邊管線的探查結果整理給我，越詳細越好。再聯係上次合作過的地質勘察隊，看看能不能今天下午加急，做一次高精度的補充探查。”他語速不快，但條理清晰，每一步都切中要害。
他從隨身的防水公文包側袋裡迅速掏出平板電腦，解鎖，調出電子版的施工圖紙。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劃動、放大，目光銳利如鷹。“設計圖必須及時調整。我這邊初步設想幾種可能的加固方案，等你們的數據一到，我們立刻選最優解。損失的時間，後麵用工序穿插、優化流程搶回來。絕對不能為趕進度埋下隱患。”他一邊在平板上標注著可能的調整位置，一邊對負責人和技術員說著。
雨水敲打著傘麵，發出沉悶的劈啪聲，混合著工地機器偶爾的嗡鳴，以及遠處城市的喧囂。江明華撐著傘，站在泥濘的邊緣，一邊操控著平板電腦，一邊冷靜而清晰地發出指令。雨水浸濕了他額前的幾縷碎發，緊貼著臉頰。冷雨，緊迫的問題，複雜的現場環境，這些都沒有壓彎他的脊梁，反而激發了他骨子裡那種化繁為簡、攻堅克難的能力。他凝神思考時的側臉線條顯得有些冷硬，但眼神裡是專注而堅定的光芒，仿佛能穿透這惱人的春雨迷霧。
“明白，江工！我這就去安排！”負責人被他的冷靜和專業度感染，臉上的焦慮減輕了不少，立刻行動起來。
下午三點半的校園畫室，光線被窗外持續的雨水削弱了不少，顯得有些沉靜。但畫室裡卻流淌著另一種熱情，像隔絕了風雨的避風港。這裡仿佛被調色盤打翻了一樣，斑斕的色彩點綴在桌椅、地麵和窗台。空氣中混合著水粉顏料的甜香、丙烯的微微刺鼻氣味，以及鬆節油、鉛筆屑等美術室特有的氣息。
房間中央，一塊一人多高的、已經塗好底色的大型畫板豎立在金屬畫架上。畫板前，站著專注的許清瑤和手拿調色盤、不時蘸取顏料遞給她的江韻華。畫板上的內容正是上次在快餐店裡他們提到的那個“科技創新大賽”的作品——一幅名為《時間編織者》的主題作品。靈感來源於對傳統與科技交織、曆史脈絡與現代信息流碰撞的思考。此刻，畫麵上以極富衝擊力的視覺語言勾勒出一個由機械齒輪、古老星盤、微電路板、dna雙螺旋鏈條以及無數流光溢彩、躍動不息的數據流所構成的複雜意象，核心處是一個模糊但極具張力的“編織者”形象輪廓。
許清瑤穿著一件特意保護起來的舊圍裙，上麵已經沾染了不少斑斕的顏料。她微蹙著眉，一手托著調色板，一手捏著一支纖細的畫筆，正在小心翼翼地勾勒畫麵左上角一片電路板光影的細微層次。她的神情極其專注，嘴唇因用力而微微抿著，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每一筆都仿佛在精雕細琢一件稀世珍寶。
“韻華！快！那管‘鈷藍湖’給我！這個數據流要加點冷色的透明層次過渡，才能和後麵熾熱銅線圈的暖光拉開空間！”許清瑤頭也不回地急促說道，伸著沾著白色顏料的左手。
江韻華正蹲在旁邊地上，把幾支用過的畫筆浸在清水桶裡涮洗。聞言，他立刻甩甩手上的水珠，在一堆同樣琳琅滿目的顏料管中精準地抽出一管鈷藍湖色顏料，迅速擰開蓋，麻利地擠出拇指蓋大小的一小團，放到許清瑤的調色盤邊緣空白處。“來，這兒。”他聲音不高，但反應迅速，乾淨利落。
許清瑤立刻用筆尖輕蘸了一點，在調色盤上快速和白色及一點點之前剩下的藍綠色進行微調和嘗試。當她將調好的顏色輕輕點在畫布上，那片象征著冰冷精密數據的電路板光影瞬間擁有了水的流動感和深湖般的清冷幽深感。她緊繃的嘴角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側頭飛快地瞥了江韻華一眼：“就是這個效果！你反應夠快。”
“那是，誰讓許大總監眼光毒辣要求高呢？”江韻華用略帶調侃的語氣回應，但眼裡是藏不住的欣賞光芒。他把涮洗乾淨的畫筆一支支用紙巾擦乾水份，擺放在乾淨的紙上。他今天穿著一件普通的連帽衫，袖口挽到手肘處，上麵也蹭了不少顏料斑點，看起來和許清瑤一樣投入。
畫室裡很安靜，隻有畫筆劃過畫布的沙沙聲、涮筆的水聲、窗外連綿的雨聲，以及他們偶爾的低聲交流。江韻華不僅負責遞各種工具、清洗畫筆這類“苦力”，還常常在色彩選擇、線條走向上提出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