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蟬鳴在機關大院的槐樹上織成張密網,吊扇在食堂天花板上有氣無力地轉動,將“烤串配額審批處”的木牌吹得歪歪斜斜。木牌邊角還帶著鋸子的毛邊,那是從1962年防汛物資牌改製的,此刻在陽光下投下的影子,像極了高小林案頭那些永遠批不完的申請表。
高小林坐在折疊椅上,鼻尖沁著細汗,麵前擺著三摞“夜宵需求申請表”,每張表右上角都貼著《機關日報》剪報——頭版頭條是“小馬同誌在非洲推廣公章防偽糧食經驗”,配圖裡小馬舉著蓋滿28個公章的郫縣豆瓣醬,背景是聯合國糧農組織的大樓,卻被陳永年用紅筆圈注“建築物傾斜角度需重新測算”。他的的確良襯衫領口蹭著烤串的焦香,第三顆紐扣早已被磨得發亮,此刻正硌著鎖骨,像極了陳永年辦公室那台永遠卡紙的打印機。
“高科長,”退休老乾部老王舉著申請表湊近,中山裝口袋裡露出半截北冰洋汽水的玻璃瓶押金單,邊緣被磨得發白,“我這把老骨頭就好口辣的,您看這辣椒麵占比30,絕對符合‘革命熱情標準’——”高小林頭也不抬,用紅筆在“孜然含量不足”欄畫了個大叉,筆尖劃過的聲響混著蟬鳴,“老王啊,上個月您申請的麻醬蘸料剛批下來,這烤串屬於‘新興飲食形態’,得等《露天燒烤意識形態規範》出台。”他忽然看見申請表背麵貼著1965年的糧票,邊角還蓋著“粗糧轉化專用章”,“再說了,您這孜然產自新疆,得附《邊疆食材與革命精神關聯性證明》——小馬同誌在非洲都強調‘食材出身決定革命純度’,您可不能落後。”
食堂窗口飄來若有若無的焦香,趙師傅正對著新購置的測溫儀發愁。那台美國產的華氏度測溫儀是去年接待外賓時剩下的,屏幕上的“350f”讓他太陽穴直跳:“狗日的審批!”他踢了踢腳邊的《設備單位製轉換申請表》,紙頁間掉出1978年的《油票使用說明》,“當初采購時沒蓋‘公製單位審批章’,現在連火候都測不了!”學徒小王舉著紅漆刷子,正往烤串簽子上畫五角星,漆罐是從陳永年的防偽辦公室順的,蓋子上“反甜蜜主義運動”的標語碎屑,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簌簌掉落。
走廊裡突然傳來“劈啪”聲,兩名乾事正用烤串竹簽比武,爭奪“刷醬順序審批權”。財務科老張舉著算盤衝過來,算珠在他肥碩的手指間嘩啦作響:“都停下!”他的搪瓷缸裡泡著從趙師傅那順的木屑茶,缸身上“節約糧食”的字樣被茶垢糊成一團,“冷兵器使用得填《非殺傷性武器審批表》,還要注明竹簽來源——”他突然蹲下身,盯著地上的斷簽,“斷口呈45度角,屬‘右傾斷裂傾向’,得寫三千字《竹器破損意識形態反思書》!”
高小林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聽見傳達室老王的二八自行車鈴鐺響。“高科長!”老王的的確良襯衫後背洇出鹽花,車把上掛著的牛皮紙袋印著“省裡機密”,“環保部門說咱們食堂的煙囪冒青煙,屬‘工業廢氣汙染’!”他遞過皺巴巴的整改通知,末尾蓋著17個公章,每個都歪歪扭扭,“限三天內提交《炊煙排放合理性證明》,要附炊事員三代以內有無油煙過敏史、煙囪建造時的革命動員記錄,還有——”他壓低聲音,“得把小馬同誌在非洲的‘無煙灶台經驗’寫進去當理論依據。”高小林盯著通知上的“小馬同誌國外考察紀要”剪報,突然想起小馬在報告裡寫的“煙囪炊煙是糧食革命的烽火”,此刻卻成了“資本主義煙霧”。
深夜的審批科,煤油燈在文件堆上投下搖晃的影。高小林數著麵前的27份證明材料,最上麵的《炊事員肺部抗煙能力檢測報告》貼著趙師傅的肺部x光片,黑白影像裡,肺葉間竟隱約可見五角星形狀的陰影。紅燈牌收音機裡,費翔的《冬天裡的一把火》混著電風扇的噪音,讓他錯覺自己正被審批的火焰炙烤。趙師傅的擀麵杖在隔壁案板上敲出節奏,每一聲都像在給審批表蓋印,“咚——咚——”,和著窗外的蟬鳴,組成荒誕的夜曲。
“高科長,”科員老馬抱著半尺厚的炸醬麵申請推門進來,信封裡掉出1983年的體檢報告,“您看這麵條‘出身證明’,郊區紅星公社的小麥,絕對根正苗紅——”高小林看著申請上新增的“咀嚼力度與頜骨革命韌性關聯表”,突然笑了,笑聲驚飛了趴在文件上的飛蛾:“老馬,您這申請快趕上《小馬同誌國外考察紀要》厚度了,要不改申請‘空氣炸醬麵’?省得審批食材。”老馬苦笑道:“空氣炸醬麵?怕得先審批空氣的‘碳水化合物含量’,再蓋個‘國際空氣流通革命章’吧?我聽說小馬同誌在聯合國都開始推廣‘呼吸審批表’了,咱們可不能拖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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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高小林趴在桌上打盹,夢見自己變成枚棗木大印,在《食堂炊煙整改落實表》上蓋下紅章。陳永年的放大鏡突然湊近,鏡片裡映出他油乎乎的臉:“小高,”那聲音像生鏽的彈簧,“烤串簽子的‘竹齡政審’還沒通過,1958年的老竹子屬‘大躍進遺產’,得附《竹林集體化運動參與者證詞》,還要找三位老紅軍蓋章。”他驚出一身冷汗,發現是趙師傅在敲窗戶,手裡舉著剛烤好的“審批通過”牌烤串——簽頭的藍章還滴著紅漆,在月光下像極了小馬報告裡畫的“全球糧食審批體係藍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章標記。
窗外,食堂煙囪的青煙在月光下泛著白,像條被公章封印的巨蟒。高小林摸了摸口袋裡的《呼吸記錄審批表》,想起下午陳永年說的“空氣蘸醬需測ph值,低於7屬‘右傾發酸’”,突然覺得這荒誕的審批像夏天的蟬,明知終將死去,卻仍在烈日裡聲嘶力竭。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傳達室的加急文件袋裡,《全省機關食堂油煙治理新規》正靜靜躺著,封麵上“嚴禁炊煙汙染”的標題下,蓋著18個鮮紅的公章,像極了趙師傅烤串上的辣椒麵,在黎明前的黑暗裡,等著給這場荒誕的審批狂歡撒上最後一把辛辣。
紅燈牌收音機在整點報時後陷入沉默,高小林望著牆上的流程圖,從“烤串簽子消毒”到“炊煙排放備案”,28個審批節點像28顆鉚釘,將他釘在這張荒誕的網中央。老馬的炸醬麵申請還在桌上,邊角被台燈烤得發脆,像極了這個被審批烤焦的夏天,而明天,當第一縷陽光爬上“審批專用”的棗木大印,新的荒誕又將在公章的紅與烤串的焦香中,準時發芽——就像小馬在非洲寄回的明信片上寫的:“這裡的沙漠都在等待公章的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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