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林在審批辦會議上把搪瓷缸往桌上一頓，茶水濺透“年度工作計劃”紙頁，墨字洇成了黑團：“牆角那台油印機，落灰三尺厚！搞三產就得靠它創收，閒著就是浪費國家財產！”芭娜娜攥著袖口剛要開口說油印機的滾筒都鏽住了，搖把得用腳蹬才轉，被高小林瞪眼打斷：“你跑業務，斷腿也得搶回訂單！這月獎金全看你業績！”小李被推到校對崗，紅筆在“校對符號表”上打滑，指尖把“刪除號”描成了圈，小五叼著煙踹開印刷組門，鞋跟碾著地上活字粒，火星濺在鉛字盤上：“這破玩意還不如修自行車，至少不用撿這些芝麻粒大的字。”
第二天一早，“機關印刷廠”的木牌就釘在了倉庫門，釘子歪歪扭扭露著尖，刮破了路過人的褲腿。三台油印機兩台複印機擠在裡頭，最老的那台油印機側麵裂著縫，用鐵皮包了三層，轉動時吱呀響像要散架。鉛字盤堆在牆角，活字撒得滿地都是，有人踩上去滑個趔趄，手撐在複印機上沾了滿掌黑灰。高小林剪了紅綢子，舉著鐵皮話筒喊：“保證高質量服務，咱這是印刷界的標杆！”話音剛落，小李遞來剛印的宣傳單，“機關印刷廠”的“關”字少了一豎，底下人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有人用藍筆在宣傳單背麵畫了個歪嘴笑臉，旁邊寫著“缺胳膊少腿”。
芭娜娜背著帆布包跑業務，先往菜市場攤位塞宣傳單，又往供銷社櫃台堆，遇著個穿中山裝的遞“加急訂單”：“五千份宣傳頁，明天一早必須要，耽誤事你賠得起？”她盯著對方口袋裡的牡丹煙盒咽口水，咬著牙應下每份八分，簽完合同才發現抬頭寫著“城東廢品回收站”，要印的“收破爛”三個大字占滿整頁，底下還注著“塑料瓶一毛三個”。為省成本，她從批發市場扛回半箱無標油墨，墨水瓶上蒙著灰，倒出來一股柴油味，攪的時候起泡沫像肥皂水。
小李趴在鉛字盤前排版，眼皮粘得像抹了漿糊，就用火柴棍撐著眼皮，排到“計劃生育宣傳手冊”第三頁時打了個盹，口水滴在“育”字鉛塊上，手一抖換了個“意”字。校對時紅筆在錯字上畫了圈又忘了改，指尖戳著“計劃生意”四個鉛字嘟囔：“看著挺順溜，比審批表好認”，直接送進油印機。第一批手冊印出來，封麵上的錯字黑得發亮，小李趕緊往文件櫃頂上塞了二十本，被高小林踩著板凳抽出來摔桌上：“藏啥？印都印了！明天讓各村計生專乾來領，就說新提法！”
小五嫌黑油墨稠得像芝麻醬，兌了半瓢自來水還嫌費勁，瞥見牆角那桶印春聯剩的紅油墨，塑料桶蓋裂著縫，直接抱起桶往墨槽裡倒，墨輥攪得通紅，濺了滿褲腿。“差不多得了，紅的顯眼，省得他們看不清字。”結果民政局來取的結婚登記表全成了血紅色，新人捏著表格指尖沾紅，新娘媽舉著登記表拍櫃台：“這是結親還是立生死狀？紅得滲人！”小五叼著煙卷在旁邊補刀：“紅雙喜不也這色？喜慶！”
麻煩跟著訂單往門裡湧。廢品站老板扛著一摞宣傳頁上門，“收破爛”印成“收波爛”，留的電話少個“7”改成“3”，氣得把紙摔在高小林臉上：“我這三天接的全是問‘波爛’是啥的電話！有個老太太問是不是收玻璃渣子！”計生辦的人拎著手冊砸門，鐵皮門被撞得咣當響：“這是宣傳歪理邪說！我們主任在全鄉大會上念錯字，台下笑了半小時，他現在要找你拚命！”非逼著賠五百塊精神損失，不然就去紀委告。
芭娜娜拉來的低價訂單全出了岔子，劣質油墨一蹭就掉，糧站會計抹“重要通知”，“通知”倆字沒了，隻剩“重要”；學校老師擦“放假通知”，“假”字成了墨團，家長全來問是不是不放假。最要命的是小李印的紅頭文件，把“緊急會議”印成“不急會議”，糧食局的人等到下午才來，耽誤了調糧時間，局長親自來拍桌子，高小林躲在文件櫃後，聽著鐵皮櫃被踹得咚咚響，嚇得不敢喘氣。小五還在添亂，把“會議須知”印成“會議須如”，紅油墨蹭得滿手都是，就在落款處按手印當印章，有人舉著文件問：“這紅手印是啥意思？畫押啊？是不是不認賬？”
倉庫裡很快堆成了廢品山，“計劃生意”的手冊碼到天花板，紅色結婚登記表塞了半櫃子，芭娜娜蹲在地上數賠償單，鉛筆頭都戳斷了三支：“賠了三千二，還不算這堆廢紙賣廢品的錢。”高小林召開緊急會議，唾沫星子噴在小李臉上：“你眼睛長哪兒去了？紅筆是讓你畫圈玩的？不知道改啊？”小李哭喪著臉遞上校對稿：“我畫圈了……就是改的時候忘了看……”小五卷著袖子插嘴：“紅油墨其實挺省的，下次再稀點，能多印五十張，說不定還能賺回來。”話沒說完就被高小林扔過來的“業”字鉛塊砸中腦袋，咚的一聲悶響，鉛塊彈到地上滾進桌底。
印刷廠停業那天，高小林對著滿倉庫的錯版文件發呆，芭娜娜抱著賬本說還欠油墨店一百五，老板天天來堵門，小李把紅筆掰成兩段，筆芯戳在“質量第一”的標語上，墨點濺得像麻子。小五踩著鉛字盤往外走，鞋底粘了個“印”字鉛塊：“早說差不多得了，折騰啥？還不如去修自行車踏實。”這時電話響了，糧食局領導在那頭吼：“你們印的感謝信，‘感謝支持’寫成‘感謝支技’，我們局長以為是罵他沒技術！現在帶著人往你這來！”高小林掛了電話，抓起桌上的油印機墨盒就往牆上砸，墨汁濺得“質量第一”的標語黑一塊白一塊，像張哭花的臉，順著牆皮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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