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至此,雲笙搖了搖頭,麵露正色道:“我是很想習劍,想的不得了。可是既規定了不能外傳,想來是沈氏祖傳下來的寶貴經驗。”
“我一介外人,確實不方便知曉,又如何能央求小師弟破壞規矩呢?況且此事若是被他人知曉了,對小師弟也不利。”
“我不能為了一己私欲,拖累於你。”
沈竹漪盯著她片刻,唇角戲謔的笑也驀地淡去。
樹葉的縫隙透過來斑駁的陽光,卻怎麼也照不到他眼底,聲線也暗藏戾氣鋒銳:“那你怕是不知。這世間有很多人,為了一己私欲,不惜去偷,去搶,甚至……”
他麵無表情道:“滅門絕戶,屠城亡國。”
雲笙瑟縮了一下,她斟酌片刻:“這天下間是有許多惡人,可是也有諸多好人。若是因群邪所抑,以直為曲,因魑魅魍魎而對世間萬物失望,是非常不值得的。”
半晌,沈竹漪似是嗤笑了一聲。
他的語氣亦顯得涼薄:“我記性不好,忘了師姐生於溫室,不曾遇過飛災橫禍,心懷善念循規蹈矩也是應該的。是我不該說那些忤逆的話,臟了師姐的耳。”
雲笙一怔。
其實她能體會到他周身的戾氣,她是想告訴他,世間並非他想的那般險惡。
可是偏偏她嘴笨,說出來倒像是說教。
她心中發澀,不知哪來的勇氣,抬眸直直望向他的眼睛:“你怎知我未曾遭遇過世間險惡呢?”
說這話時,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被師妹算計冤枉,被同門咒罵是叛徒。
視為生父的師父不肯信她,就連一同長大的玩伴也勸她認罪。
在落霜境的那整整幾年裡,她渾身都好痛,寒風淩冽,喉間的血不曾斷過,她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的,死之前還盼望著他們能還她一個清白。
再度想起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雲笙也說不清心裡的委屈從何而來。
這些事成了她一人的枷鎖,不會再有第二人知曉,每到午夜夢回,都會折磨她徹夜難眠。
她雙睫輕顫,鼻尖酸澀,眼眶也漸漸濕潤。
她不想在沈竹漪麵前丟臉,憑白惹他笑話。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哭。
可是越是不想流淚,再如何都是白費力氣。
她還是會不受控製的眨眼,淚水便不爭氣地順著麵頰滾落,一顆一顆,沉甸甸地砸下去。
沈竹漪唇角的笑微僵,他看著雲笙麵上晶瑩的淚珠,有些錯愕眨了一下眼。
她雙眼泛紅,睫毛也被淚水打濕,哭成一縷一縷的,白蔥似手指不斷地擦去麵上的淚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鼻子,活脫脫一副被欺負狠的樣子。
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再怎麼也藏不住了,雲笙驀地轉過身,用手擋著臉,有些自暴自棄地啜泣著。
她想沈竹漪應當是走了,也希望沈竹漪能無視她徑直離去。
再不濟便是冷眼旁觀幸災樂禍。
反正都這般丟臉了,被冷嘲熱諷也無所謂了。
她以手背拭著淚,仍不住地哽咽著,直至吸氣之時,鼻尖蔓延過清甜的香氣。
她微微一怔,移開擋臉的手,這才看清了遞到自己跟前的東西。
那是一枚被荷葉包裹著的杏脯。
她驚詫抬眼,那杏脯便又被推得離她近了些。
沈竹漪將杏脯遞給她,看著她泛著水光的雙眼,二人對視的一瞬間,他便迅速錯開眼,冷聲道:“你我在所簽靈契中明確說過,修複靈根之期,不能有任何心鬱氣結,否則隻會耽擱進度。”
他的唇線崩得很直,神情也略顯彆扭古怪:“若有何人何事使你心生不快不得安寧,你隻需告訴我。”
雲笙睜著紅腫的眼,神情恍惚地接過杏脯。
她將杏脯含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唇齒間彌漫,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她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腿腳,搖了搖頭,一聲不吭地準備繼續上路。
見她不欲再說,沈竹漪自然也沒打算再問。
他隻是垂下眼,看著她通紅的雙眼。
看著她眼睫搖搖欲墜地那顆淚珠,他指骨蜷縮著,莫名有種想要觸碰的衝動。
她的眼淚,會是什麼滋味?
他說不清心裡忽然泛上的那股古怪的是什麼。
少女哭得眼睛紅腫了,白皙的臉泛著淚光,胸前的衣衫也濕透了。
他原先以為,把這麼一個人放在身邊,當做緩解業火的藥,就像是豢養寵物,活著,便和存放那些木偶人一般。
可是她卻會哭,會笑,會反駁他。
和那些任他操控的偶人,又不儘相同。
她不受控製。
無論是她的思想,她的行為,亦或是她的情緒。
哪怕纏上了傀儡的天蠶絲線,她的靈魂亦是鮮活自由的,都不受他控製。
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令他心生殺念。
他想將這種不確定的因素除掉。
可是在聽到她壓抑脆弱的哽咽聲時,卻又想——
卻又想去觸碰她那層薄薄的眼皮,感受她眼眸的顫動,她眼淚的熱度。
光是想到觸碰到她淚水的時候,他的指尖竟會興奮地顫抖。
心中那種壓抑、脹痛的感覺便越深,蔓延到四肢百骸中,又化為一種古怪的,令人想要喘息的快意。
這種情緒,是他從未有過的。
他的目光自她身上移開,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