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公子的態度轉變,兩人再次被請上了茶樓。
沒套麻袋,雙手也沒被綁,心甘情願地坐在了‘劫匪’對麵。
杉木所製的茶床之上又添了兩盞白瓷茶杯,春季裡的第一道嫩芽經沸水浸泡後,散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小娘子的淺色眸子便透過那縷若有若無的白煙,目不轉睛地盯著公子的臉。
肆意之姿,猶如在欣賞她的囊中之物。
公子剛經曆了一場廝殺,發絲間還殘餘了些許花瓣殘葉,但神色冷靜,眼裡蘊著寒霜之意,無聲地落在她手裡的那把青銅劍上。
當今聖上登基後,明文規定不許百姓無故攜帶兵器,私自持兵器者徒一年,能像他這般大搖大擺佩劍者,隻有一個身份。
他是一個武夫,乾的應是鏢局的生意。
施在他身上的藥散得差不多了,也見識過他的功夫,錢銅沒把劍還給他,當著他的麵擱在了自己懷中。
破舊的牛皮劍套跌落在她堆積起來的雪白羅裙裡,如墜雲層,霎時給人一種很奇怪的碰撞之感,公子避開目光,終於抬頭,迎上了她的眼睛。
近距離的對視,比起適才在樓上樓下的那一眼清楚許多,他確實擁有一張好看的皮囊,錢銅有些恍神,但絕非心虛,禮貌問道:“公子貴姓?”
宋允執漠然道:“宋。”
身旁沈澈朝他看去,太過倉促,兩人私底下隻串通好了隱藏身份,打入奸商內部,並沒有想好要用何化名。
小娘子也盯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然而公子惜字成金,說完了姓氏便沒了下文,錢銅不得不追問:“名呢?”
“昀稹。”
沈澈眼皮一跳。
宋侯爺與長公主獨子,宋允執。
字:昀稹。
在朝中人有的稱他為宋世子、宋將軍、宋侍郎,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字。
“宋昀稹。”微妙的三個字被小娘子含在口齒之間,輕念了一遍,邊念邊觀察著公子眼波裡的變化,見其黑眸沉靜,如粼粼清波,絲毫不畏懼她的猜忌,便也不再懷疑,莞爾誇道:“好名字。”
接著問道:“年歲幾何?”
這回她在公子的眼裡看到了細微的波動,但那點波動逐漸被她眼裡的執意壓了下去,沉默片刻後,他道:“去歲已及弱冠。”
與她猜想的相差無異。
“那...”他眼裡的防備太明顯,錢銅到底頓了頓,雙手握住跟前的茶盞撫了撫後,撩眼去看他,“許親了嗎?”
麵對一個敢公然行劫之人,即便是一位小娘子,宋允執也不敢掉以輕心,從坐在她對麵的那一刻開始,隨時都在防備她耍花招。目光正隨著她動作移到了那白瓷茶杯上的一截粉嫩指尖上,聞此言,眉目不由輕蹙,視線落回在了她臉上。
小娘子雙眸幽靜,瞳仁黑白分明,不似以往看他的那些目光或羞澀或瘋癲,眼底除了映照進去的瀲灩春光,無獻媚,也無戲謔之意。
彷佛隻是為了好奇。
然而並不妨礙他對此類問題的排斥,冷硬地道:“與你何乾?”
“好好說話!”扶茵先出聲。
沈澈後出聲,“放肆!”
扶茵詫異地看著突然跳起來的落魄郎君,人都在油鍋裡了,不明白他哪裡拿的底氣,冷臉擊了一下手掌,四名牛高馬大的武夫推門而入,如四座大山,雙手交叉與胸前,堵在門口,擺出了仗勢欺人的架勢。
兩個草根,下船便得罪了一群地痞,隻怕崔家的人此時已在外麵等著了。
扶茵不怕他囂張。
沈澈心中卻在估量,宋世子說的沒錯,果然是一條強大的地頭蛇,就是不知道已冒出了幾寸。他性子雖衝動,但不笨,配合著宋世子的冷靜,一言不發。
僵持之下,錢銅退了一步,“那我們換個問題。”她轉頭問沈澈,“你呢,小郎君,叫什麼?”
且不論為何到了他這裡就不稱公子,成了小郎君了,沈澈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叫什麼名字,再看宋允執,靈機一動,“他乃家兄,我單名一個‘澈’字。”
對於突然多出來的弟弟,宋世子沒否認,神色始終不動。
小娘子接著發問,問的都是沈澈,“你們哪裡人?”
“做什麼的?”
“家中有幾口...”
兩人在來時的路上便造好了身份,沈澈對答如流。
“金陵人。”
“家族做的是走鏢生意,因頭上無人,金陵混不下去,我與兄長便來揚州謀生。”
“父母已逝,隻餘下我和兄長。”
錢銅對他所說的話並沒有懷疑,“若隻是謀生,二位的目光也太短淺了些。”
“我能給你們更多。”錢銅扶了扶頭上的鑲珠金冠,語氣緩慢,“你們或許不認識我,但你們所在的這間茶樓是我的...”
在她偏頭間,那道金光再次灼燒了宋允執的眼睛,閉眼的一瞬,繼續聽她語氣闊綽地道:“外麵的街巷,有一半都是我的。”
獵物的氣息愈發濃烈。
兩人不覺屏住了呼吸,宋允執也在那道金光中暗自定下了目標,“查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