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乃山石流水,一排遊廊錯落著大大小小的漏窗,人往裡看,一筐一景,時而一枝怒放的白玉蘭,時而滿枝粉桃。
轉角處的天窗,竹影婆娑。
一仰頭,豔陽配著海棠。
所望之處,瞧不到一樣奢華的東西,卻又處處透著奢華,要養護這些花草樹木,不知要花費多少人力和心思。
從踏進後門,沈撤的心情便發生了百轉千回的變化,驚訝、歎息、豔羨、酸楚、複而又回到憤怒...
當被領到這一間廂房,瞧見滿屋子的梨花木家具後,沈澈想要鏟奸除惡的心思已達到了鼎盛,嘴裡又酸又澀,“當初我求著陛下賞一處遊園,陛下說建國之初,大把功臣等著他賞賜,讓我再等等,等了五年,沒等來的院子卻在這兒住上了。”
有了那隻蠱在身,對方把人帶到後,連門都不屑得關了,宋允執麵朝著庭院,手攥拳,怵在門檻外,半晌都沒挪動。
雖說長平侯府的世子什麼沒見過,沈澈也並非拱火,憤憤不平道:“宋兄,你那庭院不及此處七分。”
兩人今日進的是後門,所住之處必也是府上最為普通的客房,裡頭的陳設卻是上好的梨花木,也不知那女賊所住的主屋奢靡成什麼樣。
一個揚州的商販,竟猖狂到如此地步,比天潢貴胄過得還滋潤。
這不正常。
“藍天權來了揚州,隻怕早已被腐化,咱們不能再等了,得儘早想法子,除掉這女賊,免得她再繼續搜刮民脂民膏。”
宋世子開口道:“錢銅。”
沈澈:“什麼?”
宋世子:“她叫錢銅。”
沈澈愣了愣,從圈椅上直起身,“錢家,那個鹽商?”
宋允執點頭,把院子周遭的都打探了一遍,轉身進了屋,坐在另一張圈椅內,手裡的青銅劍也擱在了木幾上。
沈澈譏誚道:“陛下建國之初,揚州四大家狗眼看人低,聯手拒絕支援,陛下心懷仁義,登基後為恢複民生,暫且沒來清算,給了他們五年殘喘的機會,這些奸商竟還不知收斂,作風奢靡至此,錢家是不是忘了,他手裡的鹽印已臨近期限?”
不是不知收斂。
戰亂太久,太平的日子太短,鐵打的富商流水的皇帝,他們不過是在觀望,看當今的皇帝在龍椅上到底能坐多久。
沈澈此次任務,是來此處調查商戶壓榨百姓的把柄,而他的目的遠不止如此。
入虎穴者,必操利器,方能一招致命,宋允執沒被他的情緒所左右,“既來之則安之。”
兩人在客房等來了豐盛的午食,又坐到黃昏,眼見夜色漸濃,仍不見小娘子的身影,沈澈忍不住問看顧的小廝,“她什麼時候來?”
小廝態度客氣,“公子且等等,待主子處理完手頭上的事,便會來見公子。”
這一等,便等到了月上枝頭。
今日兩人一下船,便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再危險的處境也抵不過疲憊,沈澈支撐不住,坐在圈椅內打起了瞌睡。
宋允執沒去吵他,飲了幾盞茶,驅散困倦之意。
夜裡院子裡的燈火不多,反倒是枝頭上的皎月更明亮。
又飲完半盞茶,他目光再抬起來看向對麵廊下時,便見到了一圈移動的光影,迷蒙滂沱,慢慢地朝著廂房的位置走來。
離得近了,能聽細碎的腳步聲,一直蔓延到門口。
橘黃色的光影跨入門檻後變得清晰,往上移了幾分,照出了小娘子的一張臉,衝他輕笑,抱歉地道:“公子久等了。”
她換了衣裳,已不是白日那一身。
由宋錦換成了浮光錦。
宋允執冷眼看著她走進來,腳步停在了沈澈麵前,手裡的燈籠湊近,光亮筆直地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吩咐身後的婢女,“宋小公子困了,帶他去歇息。”
沈澈從睡夢中猛然驚醒。
一睜眼,便被眼前的光亮險些閃瞎,下意識一掌掃過去,小娘子及時撤回燈籠,立在他對麵,接受著他的怒目相視。
沈澈護住眼睛,斥道:“你這女賊,我早晚會殺...”
時候不早了,錢銅沒功夫聽他罵完,打斷道:“我想單獨與你兄長說幾句話。”
沈澈早就懷疑了她的目的了,嗆聲道:“我與兄長生來便同吃同住,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是我不能聽的?”
他還真不能聽。
對於不長眼色的便宜弟弟,錢銅也沒惱,威脅道:“你兄長還未服藥。”
這一招果然管用,憤怒的宋小公子及時閉嘴,擔憂地看向自己的兄長。
宋允執也想試探她到底要乾什麼,與沈澈使了個放心的眼色,道:“無礙,你先出去。”
經曆了一日,沈澈已沒有了先前的自信,有些不太放心,“兄長,此女不簡單,你可千萬要小心。”
宋世子的本事確實了得,唯有一樁,沒與小娘子打過太多交道,已栽了一回在女賊手上,萬不可再掉以輕心。
錢銅覺得他太多心了,說得自己像是洪水猛獸。
她沒那麼可怕。
待宋小公子走後,便坐去了郎君身旁,手中燈籠擱在兩人的腳邊,淺暖色的光侵入到她身上淺綠色的浮光錦,一絲絲地泛著金,猶如夏季夜裡的螢火蟲,圈出星星點點的浮光來,她的臉頰也映出了斑點星光,夜色下的她皎潔乾淨,美色無害,與懵懂無知的少女相差無異。
極大的反差讓宋允執晃了一下神。
小娘子扭著脖子一直在看著他,捕捉到他麵上的那抹異常後,彎了彎唇,問:“公子覺得好看?”
宋允執及時偏過頭。
錢銅也隨之垂下目光,神色靦腆,說出來的話卻大膽至極,“就算公子說不好看,我也不會當真,畢竟人心隔肚皮,我怎知公子是不是口是心非,我寧願相信公子的眼睛。”
他眼睛怎麼了?
宋允執想問個清楚,便見她從袖筒內掏出了一張宣紙,遞了過來,“公子明日便照著這上麵的內容答。”
宋允執警惕地問:“答什麼?”
錢銅:“問題。”
宋允執看向她手裡的宣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
直覺告訴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宋允執盯著她,“你所圖為何?”
“若明日公子答好了,便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錢銅沒直接回答他,手裡的宣紙輕蹭在了他袖口上,輕柔的嗓音裡誘惑之意異常明顯,“郎君喜歡這處院子嗎,以後它就是你的了。”
家裡人許給她的人選太多,搪塞不過去,為了能讓宋郎君名正言順,權衡之下,她答應辦一場招親考核。
就在明日。
今夜她是提前來送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