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恢複的消息像炸開的春雷，卻沒在指揮中心激起預想中的歡呼。
陳默推了推眼鏡，將基層傳來的影像投在牆上——畫麵裡，戰士們打靶時握槍的手在抖，攀爬障礙時接連摔下，醫療兵的記錄本上密密麻麻寫著“低血糖”“肌肉痙攣”。
“統帥吃肉，我們啃樹皮！”李晴攥著剛揭下的匿名信，信紙邊緣還沾著漿糊，“貼滿了三個營地的公告欄，我組織了五場誓師大會，可戰士們聽著口號，眼睛卻盯著炊事班的空鍋。”
蘇悅指尖抵著眉心，指甲在桌麵上壓出淡淡白痕。
她記得三天前收到的補給清單：倉庫裡最後半袋麵粉鎖在保險櫃，連她私藏的半罐奶粉都拿去給傷員衝了。
可當目光掃過牆上“北境反攻倒計時”的紅色數字，她突然笑了，那笑像春冰初融，眼底卻燃著小火苗：“張叔，去把後勤賬本拿來。”
張叔抱著泛黃的賬本衝進指揮室時，額角還掛著汗：“蘇小姐，現在每人每日口糧折成米才小半碗，您要設全員家常飯？這、這不是開玩笑嗎！”他翻到最後一頁，指節敲得紙張簌簌響，“連喂豬的豆渣都算上，也不夠三千人填牙縫！”
“誰說要填牙縫？”蘇悅突然起身，軍靴在地麵敲出清脆的響，“李晴，跟我去倉庫。張叔，把你藏在柴房的發黴薯粉和地窖的乾癟蘿卜也帶上——我知道你舍不得扔。”
廢棄倉庫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黴味混著潮濕的土腥氣湧出來。
蘇悅蹲在角落，指尖拂過覆蓋綠毛的薯粉袋，又捏起一顆表皮皺得像老樹皮的蘿卜：“這些邊角料，加點野莧菜、馬齒莧，夠煮三千碗‘悅悅糊’。”她抬頭時，眼尾沾著蛛網，卻笑得像撿到糖的孩子，“張叔，你當年跟著老軍長打遊擊時，不也拿樹皮煮過糊糊？”
張叔的喉結動了動。
他突然想起四十年前的冬夜，十七歲的自己縮在戰壕裡，老軍長端著一碗黑黢黢的糊糊說：“小子，這叫希望羹。”此刻蘇悅仰著頭，眼裡的光和老軍長當年一模一樣。
“明午，全營廣場設灶台。”蘇悅拍掉手上的灰，“我親自煮第一鍋。”
消息像長了翅膀，次日午時，廣場上擠得水泄不通。
十口大鐵鍋支在磚壘的灶台上，張叔捋著袖子攪鍋，豆渣在沸水裡翻湧，薯粉糊成米湯色，野莧菜被煮得發暗。
戰士們抱著粗瓷碗，交頭接耳的聲音像蜂群：“統帥真要和咱們吃這個？”“聽說陸先鋒今早去江邊挖了半筐野菜。”
“第一碗，給陸寒。”蘇悅係著藍布圍裙，舀起滿滿一碗糊糊，遞到擠在最前麵的男人手裡。
陸寒接過碗，仰頭就喝，喉結滾動時，碗沿沾著的綠菜葉子跟著顫動。
戰士們瞪圓了眼——這位向來冷麵的聯盟先鋒，此刻竟舔了舔嘴角，說：“比我小時候在孤兒院喝的稀粥稠。”
蘇悅端著自己的碗，坐在台階上。
陽光透過她發頂的柳枝灑下來，照得粗瓷碗裡的糊糊泛著暖光。
她吹了吹，小口小口地抿，突然笑出了聲：“我媽臨死前，就是這麼煮的。那時候我才七歲，家裡斷糧三天，她翻出最後半袋薯粉，煮了這麼一碗……”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她說，悅悅，難吃嗎？難吃就對了，活著從來都不容易。可你看，咱們還能坐在這裡喝糊糊，就說明——”她抬眼望向人群，“咱們還活著，還能等天亮。”
廣場上突然安靜下來。
有個小戰士紅著眼眶舉起碗：“我奶奶也說過，能喝上熱乎的，就是好日子！”他“咕咚”喝了一大口，被燙得直吐舌頭，卻笑得見牙不見眼。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粗瓷碗相碰的聲音叮叮當當，像一串歡快的鈴鐺。
當晚，各營地的篝火比往日更旺。
三隊的王大壯帶著班裡的小子摸黑去後山，打著手電筒挖蒲公英根；技術組的老周拆了廢棄的淨水裝置，敲敲打打改裝成蒸餾灶，說要“讓刷鍋水再貢獻點餘熱”；後勤班的小丫頭們蹲在篝火邊，編出順口溜：“悅主一碗糊，勝過敵人三車肉；糊糊香又暖，人心抱成團！”
李晴舉著小本子在人群裡穿梭，睫毛上沾著火星子：“蘇小姐，三營的戰士說，每人每天省半口糊糊，就能給傷員多留一碗！”她掏出個布包，裡麵躺著用草葉編的小徽章，“我讓人用反光條做了‘光之徽章’，每做一件好事就能換一枚——”
“好。”蘇悅接過徽章，指尖撫過粗糙的反光條，“明天表彰大會，宣布兌換規則：優先醫療權、家屬探視名額、未來分房積分。”她轉向陳默，“把參與‘每日一善’的名單記好，要精確到每個人省下的每口糧。”
三天後，表彰大會的橫幅在風裡獵獵作響。
當蘇悅說出“悅悅糊裡加了維生素合成劑”時，張叔的手猛地抖了，手裡的茶缸“當啷”掉在地上。
“那些合成劑是從廢舊電池裡提取的，技術組淨化了七遍。”蘇悅望著張叔發紅的眼眶，輕聲說，“您總說邊角料沒用，可邊角料湊起來，能撐過最苦的日子。”
散會後，陸寒倚在營帳外的樹乾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真不怕他們嫌寒酸？”
蘇悅望著滿院燈火，戰士們舉著“光之徽章”互相展示，笑聲撞碎了夜的寂靜。
她摸了摸胸口的銀鐲，那是媽媽留下的，此刻暖得貼在皮膚上：“人餓的時候要飯，怕的時候要希望。我們現在給的，不是一頓飯，是一條活路。”
同一時刻，二十裡外的監聽站內，“夜梟”捏著截獲的“光之徽章”，指節發白。
監控屏上，聯盟營地的燈火連成一片，像綴在黑絲絨上的星子。
他突然抄起耳機砸向牆麵，塑料碎片飛濺時，牆角的攝像頭紅燈微閃——陳默在指揮中心盯著監控，指尖快速敲擊鍵盤，將這段影像存進了“關鍵情報”文件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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