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硝煙味鑽進臨時審訊室時,夜梟正被按在木椅上。
昏黃的煤油燈在鐵皮牆上投下搖晃的影子,燈芯劈啪一響,火星濺落,像一顆墜入深淵的星。
他的軍靴在泥地上拖出兩道深痕,左腕繃帶滲出的血已經結痂,像塊暗紅色的膏藥貼在蒼白皮膚,指尖微微顫抖,仿佛還殘留著火焰舔舐的灼痛。
空氣裡混著鐵鏽、汗腥與未散儘的火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粗糲的砂礫。
蘇悅的指尖懸在繃帶上停頓兩秒。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的聲音——三天前在老宅翻到1998年救火隊名冊時,那行"周明遠"的名字在泛黃紙頁上燙得她指尖發疼,紙頁邊緣脆得一碰就卷,黴斑如淚痕般爬過字跡。
此刻,她望著夜梟因失血而發青的唇,輕聲道:"解了。"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落在屋簷,卻震得燈影一顫。
兩個衛兵上前,剪刀剪開紗布的聲響像根細針,紮破了室內凝固的寂靜。
布條一層層剝落,露出一道猙獰的燒傷疤痕,皮膚皺縮成暗紅的溝壑,卻仍能辨認出下方模糊的字跡:蘇宅救火隊·1998。
那字像是用炭火烙進皮肉,邊緣焦黑,觸手粗糲如樹皮。
夜梟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原本充血的眼睛裡浮起層水霧,像被人猛地撕開了結痂的傷口。
冷汗順著額角滑下,滴在木椅扶手上,發出極輕的“嗒”一聲。
蘇悅從戰術背包裡抽出張照片,照片邊緣已經卷翹,泛著水漬的黃暈,卻清晰映著個渾身是灰的小男孩,被穿護士服的女人抱在懷裡——那是蘇母,二十年前的蘇母,發髻微亂,眼底卻盛著暖光,懷裡的孩子正是夜梟,小手還抓著半塊桂花糕,嘴角沾著糖渣。
"那年火場,我母親背出七個孩子。"蘇悅將照片推到他麵前,指尖觸到相紙的毛邊,聲音低而穩,像在講述一場舊夢,"你是最後一個,她給你喂了半塊桂花糕,說"小遠啊,以後要做個暖人胃的"。"她說話時眼瞼微垂,睫毛在燈下投出細密的影,嘴角繃著一絲克製的痛。
夜梟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節泛白,血珠從裂開的皮肉滲出,滴在褲麵上綻成深色小花。
他盯著照片裡女人溫柔的眉眼,突然發出聲破碎的嗚咽,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似的癱在椅背上:"她給了我名字......可你們蘇家,後來卻毀了我全家!"聲音嘶啞如砂紙磨過鐵皮,帶著二十年積壓的寒霜。
蘇悅的呼吸頓住。
她早讓陳默調閱了二十年前的檔案,此刻那些文件在她腦海裡翻湧——周明遠的父親周建雄原是蘇家長年合作的糧商,三年後因"私吞賑災糧"被蘇家舉報入獄,周家老幼被趕出祖宅,母親抑鬱而終,妹妹賣身葬母。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底已泛起水光。
"是我父親。"蘇悅突然單膝跪地。
她聽見自己的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的悶響,震得眼眶發酸,"他為了保蘇家聲譽,壓下了周叔被栽贓的證據。"話出口時,她舌尖嘗到一絲鐵鏽味——咬破了內唇。
她捧起桌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悅悅糊"——這是蘇母當年給救火隊員們煮的雜糧粥,米香混著紅豆甜,在審訊室裡漫開,熱氣撲上她的臉頰,帶著久違的暖意,像母親的手撫過額頭。"這碗,是我替父親還的債。"
夜梟的手緩緩抬起,指尖在碗沿輕輕碰了碰。
陶碗溫潤,邊緣有些磕痕,他觸到那熱度,像觸到二十年前那塊桂花糕的餘溫。
他突然笑了,眼淚卻大顆大顆砸進粥裡,濺起細小的漣漪:"我燒過十八個糧庫,殺過七個蘇家的人......"
"所以更要記住。"蘇悅將碗往前推了推,聲音沉而清晰,像鐘聲穿過寒夜,"從今天起,"夜梟"入盟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