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鷹喉穀中央燃起一簇奇異的白焰火堆,火焰無聲跳躍,不似尋常篝火那般劈啪作響,反倒像被某種古老力量壓製著,靜得令人心悸。
淡金色的沙塵在圓形石台上緩緩流轉,仿佛有生命般隨風輕旋。
四周白石祭圈整齊排列,每一顆都刻著晦澀圖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肅穆。
蘇悅站在石台中央,一身素白衣裙被晨風吹得微微鼓動,她神色平靜,眼神卻如深潭映星,沉靜中藏著銳利光芒。
陸寒立於祭圈外側,雙手緊握成拳,目光始終未從她身上移開半寸。
他知道,這“三問無謊”看似測的是言語真假,實則是靈魂的審判——一字違心,唇角滲血,那是藥劑與心音共鳴的結果,無人能偽。
第一位長老緩步上前,灰袍垂地,聲音蒼老而威嚴:“你來此,真是為和平?”
人群屏息。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是最易設陷的開端。
若答“是”,則落入空泛虛言;若答“否”,便已失格。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蘇悅唇邊,等待那一抹猩紅浮現。
蘇悅卻隻是輕輕一笑,聲音清亮如泉擊石:“我是為阻止一場即將爆發的商業戰爭——它會讓十萬工人失業,三個民族地區陷入資源爭奪與社會動蕩。這場戰火一旦點燃,十年難熄。你說,這算不算和平?”
話音落,風止沙定。
她的唇角依舊潔淨如初,未見絲毫血痕。
眾人嘩然。
這回答既未否認“和平”二字,又以具體災禍反向定義其意義,邏輯閉環,滴水不漏。
更可怕的是,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她內心真實所想——她的確不是為了權力、財富,甚至不是單純尋寶。
她在搶時間,在和一場即將到來的係統性崩塌賽跑。
長老退下,麵色複雜。
緊接著,族長烏圖親自起身,踏著沉重步伐走至石台前。
他手中骨杖重重頓地,雙目如鷹隼般盯住蘇悅:“第二問——你可知緘口氏為何守秘至今?”
這一問,連林婉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這是家族最深層的禁忌,連年輕一代都隻知片段傳說,真正的緣由早已湮沒在百年前的血火之中。
蘇悅閉上眼,睫毛微顫。
昨夜星空下的對話、陳舟翻出的殘卷、岩壁上那些被風蝕千年的符號紋路……一一在腦海中回放。
她沒有金手指的記憶灌輸,但她有過目不忘的能力,更有瞬間剖析本質的思維速度。
她將碎片拚成了真相。
再睜眼時,她聲音不高,卻穿透全場:“因為你們祖先曾是‘傳聲者’,替帝王宣讀天諭。他們能聽見天地低語,解讀神意,一度權傾朝野。可當真言開始動搖統治根基,帝王懼怕了。於是下令滅口,屠儘傳聲一族。活下來的人發下血誓:永不再開口泄露天機。從此,你們用風傳遞訊息,以火記錄節奏,靠水折射密語——你們不是‘緘口’,而是‘代耳’。你們不是沉默,是在代替世界聆聽。”
死寂。
烏圖瞳孔驟縮,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緩緩上前一步,又一步,直至幾乎貼近石台邊緣,聲音顫抖:“這……這連我們族內典籍都殘缺不全,你是如何得知?”
蘇悅淡淡道:“你們忘了,符號不會說謊。你們的圖騰裡,每一道曲線都是波頻記錄;你們的祭祀舞步,其實是聲紋編碼。我隻是聽懂了你們千年未說出的話。”
老族長怔立良久,終於仰頭望天,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像是哀歎,又像是解脫。
第三問,來了。
這才是真正的生死一線。
烏圖盯著她,一字一句:“若你拿到寶物,會像曆代強權一樣,將它封存,讓它永遠沉睡嗎?”
全場寂靜如淵。
這一問,直指欲望本質。
過往無數強者皆敗於此——有人逞勇言“不會”,卻掩飾不住眼中的占有欲;有人狡辯稱“共享”,卻被藥劑識破內心貪婪。
而蘇悅,站在風口浪尖,麵對的不隻是謊言檢測,更是對信念的終極拷問。
她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轉頭,看了陸寒一眼。
那一眼中,有依戀,有堅定,更有托付。
然後她回視烏圖,聲音清晰如鐘鳴:“不會。我會讓它發聲一次,隻一次——然後交給世界評判。”
她頓了頓,語氣陡然加重:“就像你們每代選出的那個‘鳴子’,在臨終前才能說出一生所記。區彆在於,我不等死時才開口。真相不該是遺言,而應是起點。”
最後一字落下,風忽停。
她的唇邊,依舊潔白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