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光尚未穿透雲層,祖堂外的石階已被燭火染成蜿蜒的河流。
數百市民肅立在寒風中,手中蠟燭隨呼吸輕輕晃動,映照出他們臉上複雜而虔誠的表情。
有人低聲祈禱:“願言者歸來,護我城安寧。”也有人藏在人群後方,聲音如毒蛇吐信:“她能說話是假象……真正的言者不會流淚。”
這句話像一滴墨落入清水,悄然擴散。
陸寒站在監控室裡,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
畫麵中,那幾個低語者麵容清晰——全是曾簽署過“清剿密約”的家族後代,那些曾在暗夜裡聯手圍剿蘇悅、企圖以“神罰”之名將她廢黜的人。
他們的身影如今混跡於民眾之間,衣著樸素,神情悲憫,卻眼神陰冷。
他眸色一沉,立刻撥通安保頻道:“程遠,封鎖東西側巷口,排查所有攜帶擴音設備者。今日起,輿情組二十四小時輪值。”
隨後他轉身下樓,推開祖堂偏殿的門。
蘇悅正坐在窗邊抄寫《沉默錄》的最後一章,指尖微顫,卻筆力堅定。
晨光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襯得那雙眸子愈發清澈如水。
“外麵有動靜。”陸寒走近,聲音低緩,“他們開始造謠了。”
蘇悅停下筆,抬眼看他,沒有驚慌,也沒有憤怒,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起身走到窗前,從袖中取出一枚陳舊的骨鈴,掛在雕花木欞之上。
風起時,鈴聲輕響,空靈悠遠。
“風會帶走謊言,隻要我們不說。”她望著遠方漸亮的天際,唇角微揚,“倒是你,太緊張了。他們怕的從來不是我會說話——是我讓所有人都敢說。”
陸寒凝視著她,心頭卻壓著一塊看不見的石頭。
他知道,她的每一次開口,都像是在與命運對賭。
七句話為限,第七句出口,意識便會短暫剝離,玉璧碎片在心口灼燒如烙鐵。
可她依舊執意舉辦這場“平民誦讀會”。
三日後,城市中心禮堂座無虛席。
紅毯鋪地,燈光柔和,沒有高台,沒有威儀,隻有一張低矮的木椅置於中央,象征傾聽的位置。
百姓們穿著最普通的衣服走上台階,帶著手寫的稿子、泛黃的照片、甚至一段錄音。
這是這座城市第一次允許普通人站在權力殿堂的中央,講述屬於自己的故事。
第一位登台的是位白發蒼蒼的老教師,因十年前公開質疑市政賬目被囚禁三年,精神幾近崩潰。
此刻他雙手顫抖,捧著一份殘破的演講稿,字句斷續,卻一字一句念了出來:
“我們……有權知道真相。”
話音落下,全場寂靜如死。
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然後,掌聲如雷般炸開,從第一排蔓延到最後一排,從角落擴散至穹頂,像是壓抑了百年的回音終於找到了出口。
蘇悅緩緩起身鼓掌,動作溫柔而莊重。
沒有人注意到,在她嘴角,一絲殷紅悄然滲出,順著唇角滑落,滴在袖口繡著藤紋的手帕上,暈開一朵小小的花。
她忍住胸腔翻湧的劇痛,繼續引導第二位發言者——一位失去孩子的母親;第三位——一名被剝奪繼承權的女工匠;第四位——流浪詩人;第五位——邊境歸來的退伍士兵。
每聽一人訴說,她便點頭回應,輕聲鼓勵,卻始終控製著言語的數量。
六句話已儘,她幾乎耗儘力氣。
第六位發言人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台上,突然抽泣起來:“我……我想講爸爸的事,可是我害怕……”
禮堂瞬間安靜。
蘇悅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蹲下身來,平視那雙噙滿淚水的眼睛。
她的聲音很輕,像春風拂過湖麵,卻傳遍每一個角落:
“彆怕,姐姐聽著呢。”
第七句話出口的刹那,她眼前驟然一黑,心臟猛地一縮,玉璧碎片在胸口劇烈發燙,如同即將熔化的星辰。
她咬緊牙關,穩住身形,微笑依舊掛在臉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觀眾鼓掌,歡呼,感動落淚,沒人察覺她扶著講台的手指已青筋暴起,冷汗浸透後背。
就在這溫情彌漫、人心沸騰的時刻——
第七位發言人緩步登台。
他穿著素色長衫,神情悲憫,是社區推舉的代表之一,名字叫林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