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灑進病房時,陸寒已經整整七十二小時未合眼。
他坐在病床邊,手指輕扣蘇悅的手腕,脈搏平穩得近乎詭異。
這不像沉睡,更像靈魂被某種無形之力牢牢鎖在遠方。
監測儀上那條原本死寂的腦電波曲線,自昨日淩晨起便開始劇烈起伏——高頻震蕩如同風暴中的海浪,持續不斷,卻又不危及生命體征。
“她在做夢。”白芷靠在門框上,右手纏著紗布,聲音沙啞,“我用玉璧共振試了三次,最後一次差點被反噬震碎經脈……她的意識不是被困,是被‘困住’了。”
陸寒沒回頭,目光始終落在蘇悅蒼白的臉龐上。
她睫毛微微顫動,唇角偶爾抽動一下,像是在無聲呐喊。
他知道,她正經曆著遠比現實更殘酷的記憶戰場。
他翻開手中那本泛黃古籍,紙頁脆如薄冰,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一段幾乎被歲月抹去的文字:“雙生同夢,一醒俱醒;若獨困於憶,唯血親之歌可引歸途。”
血親之歌?
他猛地抬頭,撥通蘇憐的通訊終端。
無人接聽。
再打,信號中斷。
他眉心緊蹙,正欲下令追查定位,助理匆匆送來一封手寫電報,字跡潦草卻熟悉:
【我在回來的路上。】
短短六字,卻讓陸寒瞳孔微縮。
蘇憐從未說過自己離開——她是主動折返的?
還是感應到了什麼?
就在此時,新聞彈窗突然跳出:三名議員聯名提案,要求臨時重啟“忠誠認證係統”。
理由冠冕堂皇——“城市秩序瀕臨臨界點,民眾恐慌情緒蔓延,不能讓千萬人的命運係於一人之眠。”
陸寒冷笑一聲,將手機甩到桌上。
忠誠認證?
那個靠腦波掃描判定“可信度”的機器暴政?
正是它當年逼死了蘇家第一代研究者,也是它試圖將蘇悅定義為“高危不穩定個體”而加以清除。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腳步冷峻如刀。
與此同時,市中心廣場已聚集數千人。
程遠站在高台上,身後是一麵高達十米的空白牆板,純白無瑕,宛如一張等待書寫的答卷。
“我們不需要機器告訴我們誰值得信任。”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全城,“我們需要的是,彼此看見,彼此記住。”
他舉起筆,在牆上寫下第一行字:
【我承諾,不說謊言,也不畏懼真相。】
人群寂靜片刻,隨即有人上前,接過筆,寫下自己的誓言。
“我承諾,即使弱小,也絕不沉默。”
“我承諾,保護每一個敢發聲的人。”
“我承諾,不讓曆史重演。”
筆跡各異,字體歪斜或工整,但每一筆都帶著重量。
監控係統全程記錄,但這一次,沒有審查,沒有屏蔽。
程遠下令關閉所有輿情壓製模塊——讓聲音流通,讓記憶複蘇。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風雪正席卷北嶺山道。
一輛破舊馬車在雪中艱難前行,車簾掀開一角,露出蘇憐凍得發紫的臉。
她嘴唇乾裂,臉頰有明顯凍傷,雙眼卻亮得驚人。
隨行護衛勸她歇息,她隻搖頭:“姐姐快撐不住了,我能感覺到……她在喊我。”
她跳下車,徒步走向祖堂廢墟。
月圓之夜將至,殘破的鐘樓之下,地底密室入口早已被封死多年。
她用匕首撬開石板,順著鏽蝕的鐵梯一步步下行,空氣中彌漫著陳年香灰與腐朽木料的氣息。
密室內,一塊黑色石台靜靜矗立,中央嵌著一塊顱骨形狀的水晶,那是蘇家曆代守護者的精神封印之所。
蘇憐跪下,將手掌貼在冰冷的石麵上。
閉目。
呼吸漸緩。
然後,她開口唱歌。
歌聲極輕,起初如風拂林梢,繼而如雨落屋簷,漸漸清晰——是一首從未對外示人的搖籃曲。
旋律簡單,帶著童年的溫度,是她們母親在某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為安撫兩個驚恐的小女孩而即興編出的歌。
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整座密室忽然震了一下。
塵埃從穹頂簌簌落下。
而醫院病房內,蘇悅的身體猛然一顫!
夢境之中,她正被困在百年前那一夜:火光衝天,大祭司被黑袍人圍剿,口中塞入烙鐵,鮮血橫流。
碑文一塊塊碎裂,記憶被強行剝離……
可就在她即將被黑暗吞噬之際——
遠處傳來一陣歌聲。
溫柔、熟悉、穿透層層幻象。
她猛地抬頭,火焰竟開始退散,黑袍人如煙消散。
天地間隻剩下那首歌,回蕩不息。
她看見年幼的自己站在迷霧中,牽著另一個小女孩的手。
那是蘇憐。
兩人並肩走向一道散發著柔和光芒的門扉。
門後沒有神諭,沒有救世使命,隻有一片寧靜的原野,風吹草地,萬物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