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十七分,第一縷灰白的光斜切進城市邊緣的醫院走廊。
消毒水味濃得發苦,腳步聲被地毯吸得乾乾淨淨,唯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在死寂中敲出某種隱秘的節拍。
病房內,蘇悅靜靜躺著。
睫毛未動,呼吸極淺,像是沉入一片無波的深海。
監測儀上那條腦波曲線平穩得近乎詭異——不是昏迷,也不是普通睡眠,而是一種醫學界從未見過的深度修複狀態。
醫生們翻遍資料,隻在古籍殘卷裡找到一句模糊記載:“言者沉眠,災厄將至。”
這七個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恐慌的大門。
六點零三分,東城區某巷口出現第一張手寫布告,墨跡未乾,字字刺目:“真言者已逝,速迎新主!”短短兩小時內,類似標語如野火蔓延至全城角落。
有人跪拜祈福,有人怒砸神壇,更多人茫然無措地聚集在祖堂外,低聲誦讀《沉默錄》中的片段:“她不說,我們便聽見;她不語,我們便醒。”
程遠站在監控室前,眼底泛著血絲。
他剛下令追查泄密源頭,卻發現那名年輕護士早在昨夜就被調離崗位,如今下落不明。
更棘手的是,遍布各區的守夜隊伍並非受人煽動,而是自發集結——他們帶著蠟燭、舊書、孩童畫的守護符,圍坐在祖堂石階上,輕聲念著蘇悅曾經教他們的句子。
“她還在。”一個老人喃喃,“隻是太累了。”
程遠握緊拳頭,忽然笑了。
笑自己從前竟以為秩序靠鐵腕維持,而今才懂,真正的力量從不需要宣誓。
與此同時,陸寒立於病房門外,指節輕輕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他已在這裡站了整整一夜。
沒有命令下屬清場,沒有召開緊急會議,甚至連電話都靜了音。
他隻是看著那條起伏微弱的腦波線,一遍遍回放程遠送來的行程記錄——過去九十天,蘇悅平均每日睡眠1.8小時,其餘時間全部填滿:淩晨三點校準城市神經網絡,五點指導心理乾預小組,上午九點偽裝成普通職員參加董事會,下午四點秘密會見邊境難民代表……她的日程表密不透風,像一張繃到極限的弓。
而她從沒喊過一聲累。
直到今天。
直到妹妹安全離開,大局初定,陰謀落幕,人心歸位。
她終於,敢睡一覺了。
陸寒閉了閉眼,喉結滾動。
他曾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她——那個總笑著咬草莓的小姑娘,那個會在會議上突然打盹又被自己輕拍叫醒的呆萌總裁,那個嘴上說著“我沒事”卻把止痛藥當糖吃的狡猾女人。
可此刻他才明白,她從來不是神跡本身,而是用血肉之軀扛住神跡代價的凡人。
他轉身走進病房,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一場百年難遇的夢。
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溫水,是他親手換的,還有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
他提筆寫下幾個字,壓在杯底:
“這次換我守你。”
第三日正午,風暴再起。
兩名原屬“言靈監管局”的技術員潛入地下數據中心,試圖重啟廢棄的主控服務器。
他們高呼“城市不能沒有中樞”,聲稱若無係統統合情緒波動,全城將在七日內陷入集體癔症。
消息傳到程遠耳中時,他正帶隊巡查南區防線。
他沒有立刻抓捕,而是調出一段塵封檔案——那是十年前“忠誠算法”簽署儀式的全程錄像。
畫麵中,年輕的主管冷笑著對鏡頭說:“反正普通人聽不懂祭語,隻要數據流不停,誰在乎真相?”
視頻一經公開,全城嘩然。
原來所謂“必須依賴主控係統”的謊言,早已埋藏十年。
那些被標榜為“維穩神器”的算法,不過是少數人操控民意的工具。
而真正讓城市運轉至今的,是千千萬萬普通人彼此傾聽、互助共情的本能。
兩名技術員當場跪地痛哭,承認受幕後勢力蠱惑,企圖借蘇悅昏睡之機奪權。
程遠冷冷看著他們:“你們忘了,她雖不語,但我們已學會自己思考。”
當晚,民間自發發起“燭光歸心”行動。
無數家庭點亮窗台,播放蘇悅曾錄製的童謠片段,整座城市宛如星河倒懸。
而在邊境某村落的小屋內,陸寒推門而入,卻隻見桌上留著一封信,和一卷老舊錄音帶。
他緩緩拿起信,目光落在開頭那一行清秀字跡上——
“我不回去。”第332章妹妹走後,姐姐才敢睡一覺續)
邊境的風裹挾著沙礫,拍打在陸寒的風衣上,發出細碎如低語的聲響。
村落靜得像被時間遺忘,唯有屋簷下那串銅鈴,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輕輕晃動了一下,仿佛剛剛有人笑著跑過。